新月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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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8-01 01:37:47 【来源:】 点击:

泾河
 

    这一年的斋月仿佛比往年来得早一些,不经意间,斋月就到了。感觉好像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大家都感觉很平常,很熟悉的样子。谁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意外。这个庄子好像家家都来了亲戚一样,大家都心照不宣,内心其实都是带着喜悦的,即便来的是个穷亲戚。

 

     初一一大早,母亲起得很早。晨光曦微,我还在睡梦中,就听到母亲窸窸窣窣,在洗刷那些锅碗瓢盆,打扫厨房。喧响的水声,让我的梦境混杂了些许浪花声。每逢节日,母亲都会先从后厨开始,清扫尘埃。在她看来,后厨是清洁的源头,把握住了后厨这个要塞,任何污秽之物是到达不了人的内里的。在清亮的水影里,母亲点燃蓝烟,烧旺灶膛,一遍一遍抹洗着那些厨具,神情坚定肃穆,俨然一位朴素的理想主义者——她是要把一切污浊之物拒之于这个家庭之外。

 

    下午,村子里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太阳落山后,西边晴空由蓝转亮、转暗,广大的天宇里铺设着一种洗过的清净。在空阔的田间,开始有人影移动,三三两两的;近处的山梁上,也开始出现人影,在漆黑的山顶上晃动。大家都抬头仰望着西天,寻找那弯纤细的新月。新月是斋月的证物,见了新月,证明斋月真正到了。西天一片清亮,充满了神迹。几颗黯淡的星星开始闪现了,一眨一眨的,人群中出现了惊呼声。星星上来了,证明新月也就不远了。星星是为新月来打探消息的。星星先来告诉大家,别急。大家都屏息不语,穷尽目光极力寻找着。晴空一片寂静,丝毫没有新月的踪迹。那种低沉的亮蓝与人们对峙着,不声不响,不动声色。

 

     看月儿主要是男人们的事儿,女人们是不大参与的。在我的记忆里,仿佛没有听说过有女的看到过月儿的,我想肯定是有的,只是看到月儿的女人们没有说出来而已,或者说出来别人不大相信而已。但也有女的加入到看月儿的行列里的。每逢看月儿时辰,总会有几个妇女围拢到一起,在村庄那棵老柳树下面窃窃私语,只是偶尔抬头望一眼无垠的天宇,然后继续各自的说辞。看来她们看月儿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我母亲有时也到那棵大柳树下面凑热闹,但她回来从不说看月儿的事,这让我有时感到十分惊奇。我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月儿没有。

 

    天色继续加黑,几个看月儿的年轻后生开始浮躁,想说什么又不敢做声,他们身旁有几个老年人双手拢进袖口,一脸平静地注视着天空。天色继续转暗,星辰遥相点亮。一个后生突然惊呼,看到了,看到了,在那儿呢。他身边的后生们先是一惊,然后都向他聚拢过去,顺着他的手指指引的方向搜寻着,眼睛里闪动着渴望、希望与热望。在哪里呢,我咋看不见。他们喃喃自语,但仍不放过任何机会,顺着那个指头指引的方位——目光在天空里锐利地扫射着。一会儿,他们又默不作声了,先前说看到了月儿的那个后生也一脸惊恐地自语道,刚才还在呢,咋就不见了。于是大家向他投去怀疑的一瞥。老人们还是无动于衷,目不斜视。他们对年轻人的举动是不屑一顾的。在老人们看来,他们一个个泥尻子娃娃的话是不能信的。斋月里看月儿,一个人看到是不能确信的,两个看到也是不能确信的。

 

     母亲说,只有贵襄的人,德高望重的人,才能看到新月的。新月上来就那一会儿工夫,那么金贵,怎么能说看就看到呢。我们家隔壁的陈二爷看到过一次新月。母亲说完,一脸的钦佩之情。也有年轻人看到新月的,不过不是我们村的,听说是另一个村上的孤儿。虽然人们对年轻娃娃看月儿是不抱有希望的,但这根本无法阻止年轻人看月儿。

 

     每年斋月看月儿的时辰,年轻人都热情高涨,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在农村跟着哥哥看了许多年月儿,是一次也没有看到的。因此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的人,是个轻浮的人,是需要继续去提高和完善的人。每次看不到月儿时,母亲会说,我娃看不到月儿是不要紧的,以后一定会看到的,我娃不着急。我看到她的眼里是没有丝毫的抱怨,反而是光芒四射的激励与信任。这让我黯淡、起伏不定的心突然感到了些许平静与温情,增添了些许自信与坚决。

 

     一年,我跟随哥哥与一些年轻人为了看月儿,登上了西梁山。西梁山是那片地方比较高的山了。站在山顶上是能看到县城的。我小时候去不了县城,每次放牛时登上西梁山,哥哥就说,看,那是县城。说完哥哥眼睛里闪烁着美妙的光芒。我极目北望,隐隐看到一片白色建筑群,在一片开阔的塬上,显得平静又充满诱惑。哥哥说县城里有卖糖葫芦的,有时耍社火还有“大头娃”、“柳木腿”表演。于是我就使劲儿睁大眼睛北望县城坐落的地方,对那里充满无限向往。

 

    在西梁山顶上看月儿和在平川看月儿是不一样的。站在山顶,突然感觉天宇距离自己那样近,那样亲切,仿佛能感觉到它伸来的温凉的手掌,一呼一吸间会产生些许敬畏的。离天宇近了,内心的压力会陡然增大,肩头如负千斤重担。如果离天空那样近,再看不到月儿,那就足以说明自己是有亏欠的,与那些在平川就能看到月儿的人的差距是多么大呀。我凝神闭息,注视着天空,那片黑蓝带着宽阔的爱意,向我伸展开来,把无边无垠的清风死死逼进了我的双目里。我从未觉得离天空如此近,我伸出手,摸向深邃的晴空,感觉一片冰凉。我似乎抓住了什么,又感到两手空空。我深情洞察离我最近的那片天空,它简直完美得无法形容,清亮、透明、温润、清澈,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美玉般的天空。有几个人说看到了月儿,几个不信,在那里争辩不休。天色黑了下来。该下山了,对这群登上西梁山顶的看月儿的年轻人来说,大家都显得十分兴奋、满足,个个都如获至宝的样子。若你问及他们每个人,大家都说看到了自己的那个月儿,只是谁都不愿深究。下山时,我突然有一种释怀,我对头顶那片晴空充满了深情,那弯月儿,我虽然没有那样真切地看到,但我深信,它就在那里,就在那片天宇背后,只是还没有显露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和我打照面而已。

 

    天已黑,初一晚上我们村子是没有人看到月儿了。看不到新月,那就说明初二是入不了斋月的。群星繁满,挂遍晴空。看月儿的人们陆续回家,村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母亲却是没有停歇的。我说,没有看到月儿。母亲笑笑,摸了一下我的头。我继续说,那些老年人也好像没有看到,都回来了。母亲没有吱声,继续择手中的青菜,淘洗萝卜、、土豆。我说,是不是还没有到斋月呢。母亲说,我娃别着急,再等等,再等等。等不来母亲的回话,我心头无绪状翻腾着,眼前黑漆漆的,心里是有些堵。我趴在窗口,远处哈三家的灯也是亮着的,还有兴堂家的灯都亮着呢,万家灯火闪烁不停。母亲拾掇完厨房里的活计,夜已经很深了。有阵阵风声,零落的树叶哗啦啦从窗前飞过,远处几声犬吠清亮急促,泾河的沉吟声在深夜很清晰,长亢而丰厚,如同龙吟般在泾水两岸低低回响不停。

 

    凌晨四点左右,我被母亲轻轻推醒了。父亲端坐在炕桌前,显然已经洗漱完毕。父亲说,起来,要封斋了。原来清真寺唤礼的邦克已经颂了几次了。这说明有人已经看到月儿了,向我们村报月儿了。那么今年的斋月就这样正式进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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