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我们都是中东现场的当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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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26 21:09:35 【来源:】 点击:

【观点】我们都是中东现场的当事者

【观点】中东现场一书作者张翠容:

依据美国学者米尔斯海默与沃尔特在其著作《以色列游说集团与美国对外政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中的介绍,以色列早在建国时就进行过种族清洗,“包括犹太人所进行的处决、大屠杀和强奸行为”。在巴勒斯坦人分别于1987-1991年及2000-2005年间发动的两次起义期间,以色列展开了血腥的镇压,包括枪杀儿童。此外,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后,让黎巴嫩基督教民兵进入巴勒斯坦难民营展开屠杀,导致七百到两千人丧生。在2006年的第二次黎巴嫩战争期间,以色列向黎巴嫩村镇投下数以百万计的集束炸弹,造成巨大的灾难。

这些暴力行为,可视为英国统治下发生的犹太激进组织恐怖袭击策略的延续。早在1937年,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就实施了无差别恐怖主义袭击:将炸弹安放在超市与人群中。在获得国家地位后,暴力得到了合法化。相反,巴勒斯坦人的激烈反抗、他们自认的“殉道之路”,则被视为恐怖主义。阿拉伯人明白。那种源于看不到尽头的暴力、羞辱、折磨,导致了巴人对以色列不择手段的复仇;同时,巴人及其同情者宣称,采取不公政策的美国要为此埋单!这成为针对美国的一系列恐怖主义袭击的直接起因。

然而,美国失败的根源并不仅仅在于其政策的不公。美国的真正失败在于,它丧失了对以色列的控制:以色列可以随意违背对美国的承诺,阻碍美国的和平努力,公然违反国际法的一般准则。

整个世界都在为美国的失败而付出代价:

中东的现代史已然表明,强权政治是造成人间苦难的根本原因。权力若未得到有效平衡与控制,那么暴力——源于个体与国家,尤其源于后者——就无法得到驯服。把这种暴力简化为“恐怖主义”,无非是一种自我欺瞒,一种新的政治神话。

 

原文如下:

 

我们都是中东现场的当事者

 

“主题阅读”是澎湃新闻“翻书党”的一个栏目:专业读者,有主题地读书,不怕读“旧书”,也不怕在碎片化的时代用长文章来深入地介绍一本书。在世界再次聚焦中东的日子,我们选读的是《中东现场》。

 

随着中国对世界事务的参与日深,今日我们都成了中东现场的当事者。这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关联。冷战后美国制定了“大中东计划”,将中国的邻邦巴基斯坦与阿富汗囊括在内。若依据这个标准,可以说地理上与政治上的中东都在我们身边。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更容易理解那里的世界与人生,因为我们的生活空间充斥着太多的政治“神话”——信誓旦旦者、虚张声势者、投机取巧者各显神通,编织着各自的中东叙事,败坏视听,让人头脑不再清明。正因如此,本书《中东现场》是一部让人心生敬意的作品,因为它为读者提供了摆脱神话控制所必不可少的解毒剂:事实。置身于作者张翠容女史提供的“中东现场”情境,复杂而惨痛的历史与现状让人不由得去思索:人类究竟该怎样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中东政治复杂,尤以巴勒斯坦问题为最。美国中东史专家在开始叙述这一历史时写道:“我们现在所称的阿以冲突,此后将成为现代外交中最为棘手的难题之一。美国新闻工作者I.F.斯敦讽刺道,如果上帝死了,那么他死于解决阿以冲突的努力。”(戈尔德施密特等:《中东史》,东方出版中心,2010年,第300页)显然,引文中的上帝云云不过是文学性修辞,而非人类免责的借口。在中东问题上,人类的自我救助还只是刚刚开始;大国,尤其是美国,更是责无旁贷。对于这种看法,有人可能会感到不快:美国又不是世界警察,阿以冲突干美国何事!

世界与美国并未如此简单地看待问题,因为人们对“美国是世界警察”的这一神话有不同的理解。不消说,这种类似的神话正不断被生产出来,服务于特定的政治目的;但对于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它们无疑阻碍了思考,并“正在飞速地扼杀一些诚实的争论”(巴尼特:《五角大楼的新地图》,东方出版社,2007年,第240页)。事实上,政治神话的后果远比想象的严重。从政治神话到政治神学、到政治神秘主义,再到暴力的滥用,最终造成生灵涂炭,正是这种人类行为令人震惊的连锁效果。本书提到的现场事例,可资为证。

自2011年初突尼斯发生革命以来,阿拉伯世界春风劲吹,许多同病相怜的国家一时间风声鹤唳。阿拉伯世界为何有此变局?一种声音很快传遍街头巷尾:“这是美国的阴谋!”于是,众多的评论家开始对美国阴谋进行绘声绘色的演绎,乐此不疲。然而,这种演绎只是不高明的,甚至是失控的智力游戏,因为他们刻意无视众所周知的基本事实。突尼斯这场民众运动的导火线,其实是极为日常化的一幕情境:一位可怜的小贩因遭受执法部门的暴力执法,愤而自焚。这导致民众在专制体制下压抑已久的不满情绪瞬间爆发;国王见状不妙,远走他乡。这种情绪随后在多个阿拉伯国家蔓延开来,几乎成星火燎原之势。

作为“世界警察”的美国,自然早已卷入其中。本书作者注意到,“有人说,阿拉伯人终于起来推翻了亲美独裁政权,一如突尼斯和埃及;又有人说,反美独裁政权终于面临垮台的命运,一如利比亚与叙利亚。”阿拉伯国家与美国为何以如此极端的方式联系到了一起?其实,问题在于政权的独裁,而非反美或亲美,因为前者首先关系到那些国家民众的生活。关于此次阿拉伯世界的民众运动,“有人指这是关于贫穷、关于民主、关于自由,不过,正如阿拉伯老百姓自己说,真的原因其实是关于公平和尊严:重拾被剥夺了的关乎人的最基本的正义、尊严”(第14页)。此诚为作者源自现场观感的真知灼见。2004年埃及出现的“杰化雅运动”,诉诸的正是民众的生活感觉。“杰化雅”(Kefaya)在阿拉伯语中的含义非常浅显:“受够了”——谁受够了什么?对于埃及民众而言,这可能无需回答。

美国卷入阿拉伯政治事务中,乃是出于公然的既定政策,并无秘密可言:作为安全政策的一环,美国有意推动阿拉伯世界的民主化进程。然而,这是一种狭隘的世界政策。阿拉伯世界的人们对此抱有反感与敌意,亦是人之常情——有谁愿意被他人视为工具呢?问题在于,专制者见猎心喜:他们利用民众朴素的乡土之情,高调指责美国,将各种严峻的现实问题——诸如政治的腐败与无能——悉数转换为过去乃至当下殖民主义、帝国主义造成的罪恶。这成为他们自我辩护的手段。在这种旨在维护专制的斗争中,社会固有的民主议题暗中遭到了替换:民权问题被转换为主权问题,甚至被转换为对国家忠诚与否的问题。简言之,真问题被转换为伪问题。

在分析美国在中东民主化过程中的角色时,评论家都注意到了“美国民主基金会”(NED)这个团体。该基金会早在2001年就卷入北非与中东国家的社会运动当中。这些国家包括突尼斯、利比亚、叙利亚、也门、约旦、科威特、苏丹,甚至还包括以色列。在2003年11月格鲁吉亚发生的革命中,幕后的组织者选择的口号是“Kmara”,其含义正是“受够了”。这让人联想到了该基金会在埃及的“阴谋”。但事实还有另外一面,埃及民众表达了他们对“Kefaya”(杰化雅运动)的理解:“我们不想在电视画面上不停看到那些官员的嘴脸,所听到的是不断重复的官方立场。我们要新的脸孔,新的声音!”(第25-26页)这是一种对专制统治的厌倦。

“杰化雅运动”的正式称谓是“寻求埃及变革运动”,其诉求很简单:结束穆巴拉克的统治。年轻人充当了运动的主体,而这与交往技术的变革,尤其与互联网的广泛运用有直接的关联。它形成了一种去中心化的、松散的网状结构,不易遭到破坏。处于权力核心的那些老人家不知与时俱进,不知如何对付这种飘忽不定的抗争。这种源于厌倦感的行动,因夹杂着网络虚拟空间特有的游戏感,恐怕是历史上最不深刻的革命,甚至有一丝“谈笑间樯橹飞灰烟灭”的味道。美国审时度势,推波助澜。但埃及民众清楚,美国依旧在把自己本质上是生活诉求的民主诉求视为手段,因而怨恨依然。这是美国中东民主化政策的失败。

美国为其政策失败所付出的代价,并未得到恰当的认识与评估。2001年“9·11”事件后,美国民众错愕不已:“为什么他们憎恨我们?”美国为政诸公似乎只能想到中东的穆斯林没有自由,没有民主,故心怀怨恨。他们未能意识到自己作茧自缚,沉浸于“美国自由”的神话中而无法自拔。美国在中东的所作所为早已将这个神话摧毁。与埃及政策相比,美国在巴以冲突中扮演的角色,收获的已不再是简单的怨恨。简要的历史回顾,有助于我们理解那种角色的后果。

阿拉伯国家的出现源于奥斯曼帝国的解体。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英军攻占了巴勒斯坦地区,并于战后进行委任统治。然而,与其他委任统治不同,1922年,国际联盟授权英国执行有名的《贝尔福宣言》,要求英国无中生有,协助 犹太复国主义者在巴勒斯坦建国。此后,英国比较公正地维持了族群平衡,激进的犹太复国主义者遭到了抑制。事实上,十九世纪末只有不到两万犹太人生活在巴勒斯坦,而该地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阿拉伯人;后者是最近一千三百年来巴勒斯坦绝大多数土地的真正所有者。不过,犹太复国主义者宣称,根据《圣经》记载,早在四千年前上帝就与亚伯拉罕订约,将土地许给了后者。二战后,犹太人因众所周知的原因获得了同情;1947年11月,联合国通过巴以分治方案。翌年,英国结束委任统治,以色列趁机宣布独立,并随后踏上扩张之路:不但控制了整个巴勒斯坦,还占据了一部分叙利亚的戈兰高地。

随着冷战的展开,为平衡苏联对埃及的支持,美国开始全力支持以色列,并最终在1967年左右接替了此前英国扮演的监护人角色。这是悲剧的开始,因为以色列早已显示出桀骜不驯的姿态:为实现犹太复国主义者的“大以色列”计划而展开征服事业。依据美国学者米尔斯海默与沃尔特在其著作《以色列游说集团与美国对外政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中的介绍,以色列早在建国时就进行过种族清洗,“包括犹太人所进行的处决、大屠杀和强奸行为”。在巴勒斯坦人分别于1987-1991年及2000-2005年间发动的两次起义期间,以色列展开了血腥的镇压,包括枪杀儿童。此外,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后,让黎巴嫩基督教民兵进入巴勒斯坦难民营展开屠杀,导致七百到两千人丧生。在2006年的第二次黎巴嫩战争期间,以色列向黎巴嫩村镇投下数以百万计的集束炸弹,造成巨大的灾难。

这些暴力行为,可视为英国统治下发生的犹太激进组织恐怖袭击策略的延续。早在1937年,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就实施了无差别恐怖主义袭击:将炸弹安放在超市与人群中。在获得国家地位后,暴力得到了合法化。相反,巴勒斯坦人的激烈反抗、他们自认的“殉道之路”,则被视为恐怖主义。当《中东现场》的著者略微表达不解时,哈马斯领导人直接回答:“我们不需要你明白……”(第164页)局外者诚然感到困惑,但阿拉伯人明白。那种源于看不到尽头的暴力、羞辱、折磨,导致了巴人对以色列不择手段的复仇;同时,巴人及其同情者宣称,采取不公政策的美国要为此埋单!这成为针对美国的一系列恐怖主义袭击的直接起因。

然而,美国失败的根源并不仅仅在于其政策的不公。事实上,1970年代后期的卡特政府、1990年代的克林顿政府,都为中东和平进程做出了堪称真诚的努力,先后促成了以色列与埃及、约旦的和解,甚至还一度让人看见巴以问题解决的曙光。尽管这些进程中有着对以色列过度的偏袒,美国仍可获得属于它的那一份敬意。美国的真正失败在于,它丧失了对以色列的控制:以色列可以随意违背对美国的承诺,阻碍美国的和平努力,公然违反国际法的一般准则。

在前面提到的米尔斯海默与沃尔特的著作中,两位作者以长达五百余页(中译本)、近一千四百条的注释,极其详实地分析了美国中东政策失败的制度根源:美国的“以色列游说集团”是影响华盛顿的第二大利益集团,对美国政策制定发挥着非比寻常的影响。美国前总统卡特的一席话表达了这一集团的巨大力量:“对于任何想寻求连任的国会议员来说,采取一种可能被解读为反对保守的以色列政府的政策立场……在政治上就无异于自杀。”(第231页)在该集团的影响下,任何对以色列的批评都可能被冠以臭名昭著的“反犹主义”标签。这种反犹主义的指控,在美国已经成为一种“最强有力的侮辱性”言辞,成为进行人格抹黑、钳制人口的利器。事实上,卡特这位被视为“道德上毫无瑕疵”的人,就因其对以色列的批评而一再被指责为“反犹分子”。

整个世界都在为美国的失败而付出代价:美国的自由民主制度遭到质疑,以色列犹太人正在耗尽其苦难史引发的同情,并被迫生活在不安与恐惧当中,而巴勒斯坦人则更是生活于悲惨的状况当中;更有甚者,学者的耸人听闻的“文明冲突”的妄言,正在被错误的政策建构为现实。他们都忘记了:罪恶源于人手。

这是人类为实现正义而必然付出的代价吗?肯定的回答会带来安慰,但无法令人满足。因为,倘若人类坚定地动用自己的知性,代价就会得到控制。动用自己的知性,这首先要求我们知道事实是什么。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本书《中东现场》堪称是一部出色的中东当代史,尤因其对庶民声音的倾听与记录,将为各种强权所忽视、无视乃至蔑视的事实呈现在我们面前,而使得本书显现出令人敬佩的高贵品质。

中东的现代史已然表明,强权政治是造成人间苦难的根本原因。权力若未得到有效平衡与控制,那么暴力——源于个体与国家,尤其源于后者——就无法得到驯服。把这种暴力简化为“恐怖主义”,无非是一种自我欺瞒,一种新的政治神话。其实,控制权力、保障人类尊严的现代政治制度,在民族国家(或曰“国民国家”)内部的相对有效性已经得到了证明;美国正是这种国家之翘楚。然而在世界政治上,源于人类自身的暴力尚未得到有效驯服。若想真正实现人人的自由与平等,珍爱人类的“良心的自由”,那么可以说美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然,这里要求美国走的路,因其正是人类文明进程自身,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在这个意义上,所有人都是中东现场的当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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