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啰哩回回（下）
唐荣尧
永登薛家湾，神秘的“中国吉普赛人”村落
据《元史·顺帝纪》、《池北偶谈》等文献资料记载，元明时期，陕西和甘肃是啰哩回回散居的主要地区。
在今甘肃兰州以北的永登县城南5公里处，有一个叫薛家湾的村子，这里居住着一个在西北高原影响很大、生命力很强，被世人称为“中国的吉普赛人”的群体。这一群体与啰哩回回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
薛家湾地处一条红沙沟边的小台地上，村里有刘、柳、高、何四姓。历史上，薛家湾人虽然有定居地，但几乎不种地，也不从事狩猎和放牧。他们常年成群结队在外流浪，以为人占卜算卦和祛病禳灾为生。薛家湾人卜卦的方式主要有推八字、观面相、看手相、鸟占等。信仰无量祖师、周公、桃花娘娘，这应该是他们与啰哩回回的最大差别。
兰州青年作家、《丝绸之路》主编冯玉雷常年关注薛家湾人，并做了大量的田野调查。据他介绍，薛家湾人的服饰也有自己的特点。新中国成立前，薛家湾的男子多穿长袍大褂，女子一般上穿长及膝盖的大襟褂，领口及襟沿、袖口均压有花边，裤子肥大，裤脚扎有花边“裤腿子”。同时，女子都脚穿“尖尖鞋”，这种鞋子瘦而长，鞋帮绣有云状花纹，鞋尖朝上翘起。这种服饰形式类似于明清两代江南汉族妇女的服饰，上世纪70年代后逐渐绝迹。从结婚那天起，薛家湾女子就要将头发高高梳起，俗称“高头”，裹上黑色头帕，冬季则带“遮耳子”。老年妇女的服装多为黑色或蓝色，中年妇女多为绿色或蓝色。
与啰哩回回喜欢流浪的天性相似，薛家湾人也习惯一家老少四处流浪。他们认为，至少3年要出一次门，不然家中便会有灾难，会“天火烧身”。
薛家湾人很重视出门仪式。他们一般在农历五月初五到初七举行仪式。出行仪式被称为“迎喜神”。举行出行仪式的目的是祈求职业祖师和“喜神”保佑此次出门吉利。出门时，粮食、炊具及住宿用具等均需带全，家中若有饲养的狗、羊也得领上。
薛家湾人出门在外，往往成群结队，老年人和小孩子骑驴，其他人步行，有占卜者则停，无占卜者就走，漫无目的。他们把本群体的人称为“羊盼”，把本群体以外的人称为“伙家”。
流浪在外时，薛家湾人警惕性很高，很少和所到之处的人住在一起，常常是单独找一个地方露天宿营。露营时，他们将住处分为4层，最外层由狗守卫四方，其次是牲口，接下来是羊、鸡等家禽，最里面一层睡人。有趣的是，在外的妇女如果遇到临盆生孩子，则由母亲裹于上衣大襟内，腰间扎一带子系住，状如袋鼠。
“站(住)破房，住古庙”，“铺的加沙毡，盖的旋风被”，“月照灯，风扫地”，“三石一顶锅，到哪哪是窝”，“拉着毛驴领着狗，抱着孩子到处游”，这些都是相关资料中关于薛家湾人流浪生活的描述。
薛家湾人都有一副和善的笑脸，常说：“三句好话暖人心。”他们卜卦时，凭着“三句好话”来套求卦者，看求卦者的表情，揣摸其心理活动，并根据其表情变化，逐步深入，最后会说得求卦者心悦诚服。平时，他们都说着周围地区人能听懂的永登方言，然而，一旦给人算卦或在特定场合中，他们则往往使用自己群体的隐语———“绍句”，比如称呼父亲为“根子”，母亲为“模子”，老人叫“苍青”，鸡叫“勾张”，将吃饭说为“饶散肠子”等。这种语言也是对内世代口耳相传，对外人则秘而不传。
千百年来，薛家湾人凭借着令人信服的打卦赢得外人的信任，这种神秘的技艺被他们称为 “可顶”。作为一种秘而不示的神术或自己借以生存的技艺，他们在内部一直悄然维护着“可顶”技术的保密性和神秘性，使其一直罩着一件神秘的外衣。不过，目前，这种占卜之术的传承已经出现了断裂。薛家湾现在的年轻人虽然知道父辈们有算命的“技艺”，但他们似乎对此已不抱多大的兴趣。
薛家湾人，啰哩回回的后裔？
笔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薛家湾人也曾有过族谱(“文革”时全部失散)，但谱中记载简单，至今他们的族源仍然是个未解之谜。目前大概有如下几种说法：本地世居苗族说、楚人说、西征兵士后裔说等。
我国穆斯林史学家杨志玖在《中国吉普赛人》中则认为，“他们（薛家湾人）是元代从波斯来的吉普赛人，但当时不叫吉普赛而叫啰哩、罗里或剌里。” 杨志玖的判断理由是：“第一，他们还是在甘肃省内流动，虽然不在秦州（今甘肃天水）。第二，他们的职业，还是像世界上其他的吉普赛人一样，以外出算卦为主。第三，他们信仰的神祇周公和桃花娘娘，是元代的传说人物。《元曲选》有《桃花女破法嫁周公》杂剧。……啰哩人大概是看过这出戏，知道这两个人善于占卜，因而拜为祖师。第四，他们的族内婚制是典型的吉普赛人婚制。第五，他们的姓氏虽是汉姓，但也不无啰哩人的痕迹。”杨志玖认为，这些理由“足以证明他们是真正的吉普赛人，而且是元代罗哩的后裔”。
1995年，冯玉雷通过自己长期的调查和了解，以薛家湾人为原型，出版了长篇小说《肚皮鼓》，艺术地再现和探讨了这个群体的历史和生活。这也是截至目前唯一以小说方式反映 “中国吉普赛人”的文学作品。冯玉雷说，西部是一个多民族地区，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各民族在不断地交流、融合，薛家湾人的文化现象也许能够体现这种交流和融合。
散居各地的啰哩回回
其实，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啰哩回回后裔远非甘肃永登薛家湾人。当年，随着蒙古西征军队来到中国的啰哩回回在中国留住下来后，并没有彻底改变在波斯高原时的流浪习俗，他们的足迹也并没局限于某个地区。元代中后期，他们逐步融入中国部分民族中，被元代的诸多文献写为“罗里”、“剌里”、“卢里”、“柳里”等。
《元史·成宗纪》和《元史·刑法志·杂犯》中记载的有关史料表明，啰哩回回在中国的分布地区应较广泛，人数亦应不少。元代后期乃至明清时期，啰哩回回不仅将活动范围扩展到甘肃、陕西境内，甚至到了今安徽一带，曾经的吉普赛人式的生活习俗也被带到那里。啰哩回回到了今安徽贵池一带，将当地的傩戏表演融入自己的“舞回子”表演中，可谓特色独具。已故戏曲音乐家王兆乾先生就曾考察记载：“舞回子由二人扮演，均带棕色面具，颇似波斯人肤色。”
实习编辑：小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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