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义德·侯赛因·纳斯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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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25 19:17:46 【来源:】 点击:

赛义德(59)·侯赛因·纳斯尔1933年4月7日出生于德黑兰的一个“宗教学者和传统医师世家”。(60)正如传统社会普遍存在的那样,还在童年时候,他已开始在家中接受不无正规的早期教育。其父(61)“既是一位医师,精通传统的和现代的医学,还是波斯杰出的文学学者之一和教育家之一。”(62)他还是纳斯尔的第一位老师,用传统的方式训练他,这种方式包括阅读和背诵《古兰经》经文和著名的波斯诗人的诗歌。纳斯尔早期的传统教育对其思想学术发展的影响极为深远(63):

我早年所接受的古典和传统的波斯教育,在我的心智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当时,神圣的《古兰经》中的故事以及萨迪和哈菲兹的诗篇铭刻在我的灵魂最深处。同时,即便是在早年,也使我直面另一种世界观念的存在,即现代西方的世界观念,它在那个时候就已显得既令人入迷又让人害怕。(64)

1945年,临近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当时12岁的纳斯尔被送往海外继续接受教育。他父亲的归主这一家庭悲剧成了他比以往的青年学生更早踏上美国之旅的原因。年少的纳斯尔独自一人,乘坐单引擎飞机、火车和公共汽车去往埃及,他在那里呆了两个月,等待着一艘有位置载他的轮船以横渡大西洋。(65)

西方对这个传统的男孩意味着一个充满成功和进步的科学和科技的领地。1946年,他在新泽西海茨镇(Hightstown)的佩蒂中学开始其学业,在这里他上完了在德黑兰已经开始的8年级。及后,他继续他的中学教育。在1950年,他以优异的成绩并作为致告别辞的毕业生代表,从该校毕业。也是在1950年,纳斯尔开始了他在美国最著名的大学之一——麻省理工学院物理学和数学的本科教育,在这里,他成为了一名引人注目的学生,展露出研习科学的天赋。他之所以选择学习科学,尤其是物理学,乃是因为当时他认为物理学将有助于实现他的梦想。纳斯尔自己写道:

当还是一个小男孩时起,我就对科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时我认为,自己通过科学将会发现事物的本质;那真的是我当时的想法……

我到了麻省理工学院学习科学;我想,在这里我能得到最好的科学教育。在还是二年级的学生时,与一些顶尖级的物理学家的接触,与已故的乔治·桑提拉纳(Giorgio De Santillana)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和科学史家的接触,并通过像伯特兰·罗素这样的著名人物关于现代科学之本质的讲座,我开始意识到,最重要的科学世界观的支持者们相信,抵达实在之本质事实上根本不是现代科学的职能。

我感到这多少不是我曾经寻找的,我还感到我不是在认识事物的本质原因——这处在现代科学的领域之外,甚至也不是在去认识事物的外在结构。➀(66)

1951年,18岁的纳斯尔开始对追寻另外的途径以研究事物之本质和自然世界产生了兴趣。这种使他离开原有专业的精神性的迫切感,越来越将他引向对哲学和科学史的研究,尽管他仍旧在麻省理工学院学习物理学和数学。

在这段时间内,纳斯尔乐而忘返地追踪E·梅耶尔松与H·珀因凯尔之间的争论。然而,是已故的桑提拉纳(Giorgio De Santillana)对他思想的发展产生了值得注意的影响,从而把他引向了科学、哲学和宗教在西方的内在争斗的领域。在这一方面,值得一提的是,他曾在比较宗教尚未在西方大学被正式确立为一门学科之前,就已劝说桑提拉纳讲授印度教课程。(67)桑提拉纳不仅把纳斯尔引向伽利略,还给他介绍了但丁,其《神曲》为纳斯尔打开了西方传统最深刻的面向,并把“传统智慧”的观念带到了纳斯尔的关注范围内。(68)

50年代初,纳斯尔参加了一个由物理学、数学和化学领域的学生组成的小团体,他们打算质疑西方文明的根基。他是该团体的一个非常活跃的成员,这个团体在十年之后被希奥多尔·罗斯扎克(Theodore Roszak)称作是“反文化”(counter-culture)的团体。通过加入这个团体,纳斯尔试图冲出西方思想的藩篱以探究东方各种学说。又是桑提拉纳把纳斯尔引向R·盖农的著作,在纳斯尔的思想生涯中,这标志着一个重大的转折,(69)而使他转向了永恒哲学。

在永恒智慧的道路上迂回曲折地走过若干年后,他最终被一个西方根源的人引领到了浩瀚的东方海洋,尤其是印度形而上学。他通过室利·阿罗频多(Sri Aurobindo)、拉达克里希南(S.Radhakrishan)和达斯格普塔(S.Dasgupta)的著作挖掘了印度传统的宝藏。但最终是A.K.库马拉斯旺把纳斯尔引向了印度教、印度传统以及永恒哲学。(70)

在去哈佛大学从事博士学业研究之前,纳斯尔早已熟悉了最后成为其终生追求的永恒哲学。1954年获得麻省理工学院本科学位之后,纳斯尔进入了哈佛。在这里,在从事一段时间的地质学和地球物理学研究并完成硕士学业之后,他在爵士哈密尔顿·吉布、H.A.沃尔夫森和I.B.科亨的指导下进行了科学史领域(71)的一个研究计划。纳斯尔在思想上极为活跃;他不愿意错失任何一个会拓宽其眼界、加深其知识的机会。他遇到了一些学者,如铃木大拙和菅野久光(SH.Hisamitsu),他从库马拉斯旺独具特色的书库受益匪浅,这个书库在纳斯尔看来实乃进入东方智慧的门径。(72)

不过,纳斯尔在思想上仍旧停留在印度,似乎不情愿走向伊斯兰教领域,而正是弗里肖夫·舒昂以及提图斯·布克哈特,最终在思想上把纳斯尔带到了伊斯兰教领域,并使“传统智慧成为一种活生生的现实”。(73)对于“重生”的纳斯尔来说,伊斯兰传统再次既在思想学术上亦在生存上变得气象万千。纳斯尔自己这样描述他浴火重生般的“改信”经验:

在穿梭于西方各种哲学和科学学派的长旅之后,在我这里,苏菲大师和伊斯兰哲学家的著述重新具有了最为深邃的意义。但这种新获得的意义不再是对承袭下来的事物的简单模仿或重复了。它建立在长期探索、也许还有经历磨难之后的重新发现的基础之上。伊斯兰智慧成为了一种最强烈的活泼的现实,这并非缘于我偶然出生为一个穆斯林并接受了穆斯林的教育,而是缘于我被天上的恩典引领到了永恒智慧,伊斯兰智慧乃是这种永恒智慧最普遍和最重要的体现之一。从此以后,我便踏上了我此后一直追随的思想学术道路,那就是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我的追寻并不是去发现超出已知界限之上的未知,而是去加深和实现那种已经在理论上和原则上所被赋予给我的知识,并将这种知识运用在命运之手为我指派的这个世界上。(74)

两位卓越人物:F·舒昂和T·布克哈特——前者是他的精神导师,后者是他的亲密友人——在纳斯尔对永恒哲学的接受中扮演着主要角色。舒昂——瑞士裔形而上学家和永恒哲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对纳斯尔思想的影响是巨大的,以至于纳斯尔的全部著述也许可被视作是对舒昂观念的阐释。在纳斯尔看来,舒昂在现代时期的“来临”是不无重大意义的。舒昂“就像被维持人类周遭的整个实在和按照神圣知识阐明人类存在的所有关切的神圣恩典之能力所孕育的宇宙理智自身一样。”(75)另一方面,舒昂的著作则可被当作是“对那反映在知识客体和其根茎为神圣本身的主体或者意识之上的纯粹真知的最后证实。”(76)他“从实现了的知识而非理论的观点来进行言说,他的著述发挥着一种只能出自于现实化的‘生存性’影响(77)”。(78)在纳斯尔眼中,舒昂是一位可靠的导师,他的智慧和精神启发至关重要。

对无论是中世纪的还是当代的传统穆斯林大师之景仰,以及对传统权威的无保留的承认,使纳斯尔成为了一面传统智慧的“镜子”,或者(如他自己所称的)“在真理之光线面前成为透明的”。(79)他更愿意扮演一个中介的角色,这阻止了他成为完全原创性的人物。(80)

布克哈特是纳斯尔得到启迪的另一位学者。作为永恒智慧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布克哈特就伊斯兰隐秘论和圣洁艺术、特别是伊斯兰艺术进行了广泛的写作。纳斯尔经常与布克哈特通信,也有过若干次的会面。1966年秋,他在黎巴嫩的贝鲁特,在贝鲁特美国大学建校百年庆典上遇到了布克哈特。那一年,他们一道去大马士革探望了伊本·阿拉比的坟墓。几年之后,他们又一起巡游了克尔白。(82)

纳斯尔还受到了其他永恒主义者的影响,包括马尔科·帕里斯(Marco Pallis)、马丁·凌斯、休斯敦·史密斯和伟大的苏菲学者之一刘易斯·马西翁以及亨利·科尔宾。纳斯尔在学生时代就已经见过马西翁,也一直与他保持联系,直至他归主。纳斯尔在1958年从美国返回德黑兰时就见过科尔宾,与他有着二十年的密切合作,一起教授学问,共同著述了许多著作。(83)

1958年,在刚刚25岁的时候,纳斯尔完成了主题为“伊斯兰宇宙论”的博士论文,后来以《伊斯兰宇宙学说导论:精诚兄弟社、比鲁尼和伊本·西那的自然观念及其研究方法》(1964)为名出版。

同年,在美国度过十三个年头之后,纳斯尔带着哈佛的博士学位和“对依旧鲜活的伊斯兰传统的新的领悟,以及对那些形成现代世界、而且事实上已在过去二十年间水落石出的错误和偏差的彻底觉察”,而返回了伊朗。(84)

尽管有着浓厚的书卷气,但纳斯尔仍不失为一个行动者。在二十一年时间里,纳斯尔在伊朗度过了极为活跃的一段教授生涯。当时他任职德黑兰大学科学与哲学教授。他参加了几乎每一场伊朗的教育会议。他当时还是德黑兰大学的教务长和名誉校长以及阿耶梅赫尔(Aryamehr)大学校长。除众多活动之外,他还在伊朗伊斯法罕宏大的大学校区的建设中起到了主要的作用。他在1974年建立了伊朗哲学学院(85),并任首届主任。(86)

一回到家乡,纳斯尔便忙于教学,但也从未间断研究。伊朗是极少数几个至今仍在经营传统的伊斯兰哲学学说的国家之一。将近十年的时间,纳斯尔出入传统的麦德莱赛和私人家庭的课堂,受教于波斯的一批宗教大师,研习传统伊斯兰哲学,这些大师包括三位伊朗领军的哲学家—贤哲:赛义德·穆罕默德·卡兹穆·安撒尔、艾俩买·赛义德·穆罕默德·侯赛因·泰巴泰巴伊、赛义德·艾布·侯赛因·拉费伊。(87)对他来说,在已经通过沃尔森和吉尔森有所认识之后,经过这些宗教贤哲的眼睛,再去考察像伊本·西那这样的古典伊斯兰哲学人物,是饶有兴味的。经过与科尔宾的合作,纳斯尔力图把对伊斯兰哲学的传统看法介绍给西方学术界。(88)纳斯尔自己揭示出了他返回伊朗的动机:

在伊朗,我最重要的任务就在于复兴我们自身土地上的正统的思想学术传统,并为对西方思想予以穿透性的分析和批判提供一把钥匙,这种西方思想在上个世纪麻痹了大批西方化了的东方人。这个事业把我带到了许多穆斯林国家,因此我在这一领域中的著述、讲座和讨论就不仅仅局限在波斯。事实上,我在这个区域的哲学工作,在引发穆斯林知识分子之间某些内部争论,激发他们对自身思想学术传统新的领悟中,起到了一点微薄作用,从而有助于开启一个现在在伊斯兰世界诸多地区快速展开的进程。(89)

1961—1962年,纳斯尔任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访问讲师,他在这里举行了关于伊本·西那、苏赫拉瓦迪和伊本·阿拉比的公开讲座,后来以《穆斯林三贤哲》为名出版。该书几乎被译为所有主要的伊斯兰语言。

1964—1965年,纳斯尔受邀前去贝鲁特美国大学执掌首任黎巴嫩阿贾·汗伊斯兰研究教席。他举办了名为“伊斯兰的诸向度”的十五场公开系列讲座,(90)其中前六场后来以《伊斯兰的理念与现实》为名出版。纳斯尔在该书中从永恒哲学的视野出发论述了若干问题,如作为宗教的伊斯兰教、《古兰经》、先知、沙里亚、塔里格、逊尼派和什叶派。该书本身是带着强烈的宗教多元性的现实意识而写就的;(91)纳斯尔在其中间接地表达了伊斯兰教和穆斯林与其它宗教的既存现实如何共处的问题。

在伊朗的这一人生阶段(1958年—1979年),纳斯尔写出了相当一批著作、文章和其它作品。他用英语、波斯语和法语出版了超过20部著作,200多篇文章(包括序言和书评)。此一阶段写就的著作可被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涉及伊斯兰科学,有《伊斯兰宇宙学说导论》、《伊斯兰的科学与文明》和《伊斯兰科学——插图示例研究》。第二类与永恒哲学有关,包括关于苏菲和伊斯兰哲学的论著,有《伊斯兰的理念与现实》、《人与自然》、《伊斯兰与现代人的困境》、《穆斯林三贤哲》和《苏菲文集》。

纳斯尔寻求复苏伊斯兰的宇宙论和科学。他把伊斯兰科学看作不“单纯是西方古希腊-罗马与中世纪之间的桥梁;抑或仅仅是西方科学历史发展的一个阶段,而是看待事物的另一种方式。”(92)这一领域中最重要的著作是其博士论文增订版的《伊斯兰宇宙学说导论》(1964年)。(93)

他在这一领域的另一部著作是由桑提拉纳作序的《伊斯兰的科学与文明》(1968年)。在书中,纳斯尔谈论了伊斯兰的传统教授体系和教育制度,呈现了伊斯兰文化中的科学,即宇宙论、宇宙演化说、地理学、自然史、物理学、数学、天文学、医学和化学的一个历史性解释。通过在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研究,纳斯尔已经给出了一种对现代科学的不懈批判。他认为,科学在传统文明中本来就是既存的神圣世界的一部分。启蒙运动错误地把科学从宗教之中或者从神圣法则之中隔离出来,由此导致了世俗化的出现。于是,祛圣化的科学通过宣称其独立于宗教而变成了一种无所约束的力量,引发了史无前例的威胁到全人类的生存的问题。穆斯林重复和模仿现代科学,而熟视无睹这样的行为给伊斯兰和穆斯林的生活带来的后果,纳斯尔对此是极为抵触的。(94)

从永恒哲学的视野出发所写出的三部著作同样值得一提。它们分别是:《人与自然》(1968年)、《苏菲文集》(1972年)和《伊斯兰与现代人的困境》(1975年)。

建立在1966年5月芝加哥大学举行的四次讲座基础之上的《人与自然》,乃是永恒哲学对我们时代环境危机的一个精彩回应,它指出了一条能够将人类带出这一危机的行之有效的道路。关于著述该书的目的,纳斯尔说:“这是在最广阔的意义上探究现代科学的各种运用对和平与人类生活自身所引发的问题。”(95)纳斯尔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这一事实:对科技和经济发展的要求与对一种和平的和无污染的环境的渴望,是完全不相符合的。他坚持认为,现代人所面临的环境与社会危机正是人与真主之间“失衡”的结果。

《苏菲文集》是一本阐释永恒主义的苏菲观念的文章结集。在“伊斯兰与诸宗教的相遇”一文中,纳斯尔论述了宗教多元论的问题。依照纳斯尔的看法,对穆斯林来说,这一问题的解决存在于苏菲之中;对其他信仰者来说,则存在于永恒哲学的语境之中。

在《伊斯兰与现代人的困境》一书中,纳斯尔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现代人的精神危机中,他认为这些问题的导因出自现代性的范式,而解决方案则在于苏菲的讯息。当今穆斯林的思想学术难题可以通过伊斯兰的思想和精神遗产的复兴而得到克服。

在伊朗期间,纳斯尔的职业活动频繁,学术硕果累累:

自从我留在波斯,作为学术界的一个活跃成员,之后,我的哲学活动自然围着那片土地及其需要而运转。我当时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为波斯青年一代恢复伊斯兰哲学传统。在德黑兰大学近二十年的教学中,众多学生——波斯的和非波斯的学生——受到了训练,编辑和注释了像阿维森纳、比鲁尼、苏赫拉瓦底和穆拉·萨德拉等大师的著作,并最终能够在皇家伊朗哲学研究院的建立中起到一点作用,由此,我在伊斯兰思想的主要复兴之中略尽了一些绵薄之力,这种复兴可以在今天的波斯甚至其它伊斯兰国家看到。(96)

1979年,伊朗的政治环境迫使纳斯尔离开祖国。他带着少量钱财和几个行李箱开始重建他在美国的生活。

纳斯尔首先被任命为费城天普(Temple)大学伊斯兰研究教授,在这里,他一直工作到1984年。1981年,他受邀前往爱丁堡大学参加享有盛誉的吉福德讲座。纳斯尔不仅是历史上参加吉福德讲座的第一位穆斯林,也是参加该讲座的第一位东方人。这次讲座——后来形成了一部精彩的著作:《知识与神圣》(1981年)——的目的是“在知识从未与神圣割裂的依旧鲜活的东方各大传统的帮助之下,重振知识的神圣品质和复兴真正的西方思想学术传统。”(97)他的任务是“首先处理真理自身的一个面向,真理的这个面向就植根于人类理智的本性之中,其次在西方复兴‘神授智慧’视野,若没有这种视野,就没有名副其实的文明能够存活”。(98)

《知识与神圣》可被视作是永恒哲学的一种综合性的概括,笔者在本书中大量参考了该书。若加以恰当地理解和吸收的话,这部大全式的著作的确能够唤起一种思想转换。它意在言外:它是以一种不仅与理性领域、亦与“精神”领域沟通的风格而写成的。因此,看到那些习惯于在单一层面上交流的人往往难以把握该书的信息,就不足为怪了。(99)

《知识与神圣》谈论了三个重要的主题:永恒哲学语境下的世俗化进程、传统以及神圣知识的特征和品质。该书认为,神圣知识之所以超越于理性知识,乃因为它具有一种转换的品质。其次,它还认为,永恒智慧将依靠重振神圣传统而重申其拯救性的力量,而这种神圣传统乃是那一被凝聚在宗教、圣洁艺术和传统科学之内的神圣本源之诸法则的一张网络。因此,它通过指出所有宗教都是那一被真主经由不同中介而揭示给人类的接续不断的真理之形式,力图解决宗教多元论问题。所以,无怪乎休斯顿·史密斯在《知识与神圣》出版之际会写出这样的文字:

至于手中的这本书,如果其作者是一个奇迹,那么作为他的最新著作,该书就是一件大事……就1981年吉福德讲座破天荒地是由东方人主讲而言,这本书在这个系列中就是独一无二的。倘若我们在寻找西方正在其中郑重其事地将其观念推销到全世界的新时代的清楚迹象的话,那么这里便是一个能够被精确描述的迹象。若回顾《知识与神圣》,思想史家也许有一天会将它与13世纪穆尔贝克的威廉对亚里士多德的拉丁语翻译、15世纪的菲西诺对柏拉图的翻译,或者1927年铃木大拙作为显示出达到跨文化理解之新阶段的里程碑式的禅宗文集,相提并论。(100)

1984年,纳斯尔成为乔治·华盛顿大学伊斯兰研究的校级教授(University Professor)。在伊斯兰研究方面,他开展了一门核心课程,涵盖了历史、教义学、哲学和艺术。(101)

1979年到1995年之间,纳斯尔在数量已相当可观的出版作品上又增加了10余部著作和若干文章。(102)在其极富强度的学术工作之外,他还在翻译上下了功夫:从波斯文译为英文,从英文和法文译为波斯文和阿拉伯文。(103)

在这一阶段写就的四部特别著作——《知识与神圣》(1981年)、《现代世界中的传统伊斯兰教》(1987年)、《伊斯兰的艺术与精神性》(1987年)以及《对神圣科学的需求》(1993年)应予以简要说明。

在《现代世界中的传统伊斯兰教》中,纳斯尔把其传统观念看作是伊斯兰教的流行类型之一而与现代主义和“原教旨主义”并列。在纳斯尔看来,传统的伊斯兰教完全区别于其它类型。他认为,传统主义者和“原教旨主义者”都接受《古兰经》和先知的逊乃➁及沙里亚,但它们之间还是存在巨大的差异。比如,根据纳斯尔的观点,“原教旨主义者”拒绝伊斯兰的神授智慧向度,即苏菲、伊斯兰哲学和伊斯兰艺术,而传统主义者则完整地接受伊斯兰。(104)

对《伊斯兰的艺术与精神性》的一个简要考察,足可让我们见识纳斯尔思想的丰富性和深邃性。在该书中,纳斯尔显示出他对传统艺术的卓越不凡的关怀之心和惊人的洞察力。

《对神圣科学的需求》乃是出自这样一种努力:它把永恒哲学确立为神圣科学——一种有资格谈论实在本身的普遍形而上学。像《知识与神圣》一样,《对神圣科学的需求》实质上不仅出自于一种健全的学术,而且还源于一种精神洞见。它谈论了一个作为将自身显现在各种层级和意识之上的实在的真主。它阐明了实在就像从核心处涌出又降落到感官世界上的瀑布一样;它可以在“神圣的同温层”被感知为单一性的,绝对根源的光线由此而得以溯源。当从人类在大地上的状况来看时,这一实在在“人类的大气层”中亦可被感知为殊多性的。

1994年,纳斯尔举行了另一次重要的系列讲座:伯明翰大学的凯德布里(Cadbury)讲座。这次讲座中,他阐释了神圣法则及其在自然之中的展现。其结果是形成了另一部大全式的著作——《宗教与自然秩序》。在超过三个星期的八场报告里,纳斯尔从永恒哲学的视野出发论述了环境危机问题。这些讲座本来就是纳斯尔30年来对伊斯兰教和其它宗教、科学的研究的成果。随处可见的《古兰经》、《奥义书》以及儒家和道家经典的引文,足以显示纳斯尔兴趣之广泛。

在讲座中,纳斯尔触及到了宗教多元论的问题,他把诸宗教的实在看成是“永不变更、延续不断的真理”在永恒哲学语境之内的不同展现。他还谈到了自然的秩序、哲学和科学的罪行以及科学革命。这些讲座中最重要的贡献就在于他对环境危机以及它与人本主义和科学的关联性的分析。

对传统价值和宗教原理做出本质上的描述,赛义德·侯赛因·纳斯尔恰是这种人。他是一位虔敬的穆斯林、什叶派人士、哲学家(105)、科学家、艺术家,也是一位深谙苏菲之道的修行者。在其学术性和形而上学的或者哲学的著作之外,他还时不时地创作一些诗歌和其它文学作品。(106)威廉·契提克对纳斯尔的著作特征给予这样的描述:

纳斯尔著作中真正不寻常甚至神奇之处就在于这种不可见的力量,它把形式各异的多种元素和焦点统摄并协调到一个方向上。一些著者也许具备其背景中的现代西方诸学科的学识——很少有人能同时精通科学和人文学科两种。另一些著者也许具备其背景中的传统科学的学识——他们很少能逻辑性地、始终连贯地把这些学说表达给现代读者。大概没有其他在世的思想家能够通过一种超越于这些领域的精神训练而对它们予以统摄了,至少不能同时以一种多少具有像萨迪或者哈菲兹那样的古典波斯文魔力的绚丽表达而通过英语散文做到这一点。(107)

在具有传统和古典教育以及跨文化的经验的同时,纳斯尔还通晓西方物理科学和社会科学、历史学和哲学,古典和现代基督教教义和神学。正如J.I.史密斯确切地观察到的那样,纳斯尔的波斯什叶派身份虽然在他的一些声明中十分明显,但却不过分地渲染于他的著述之中。(108)

纳斯尔的语言能力令人印象深刻。他精通波斯语、阿拉伯语和英语,通晓法语和德语,粗通意大利语、拉丁语和希腊语。所以,怪不得休斯顿·史密斯在其对《知识与神圣》所做的评论中这样写道:

让我马上指出,我把侯赛因·纳斯尔当作一个奇迹。像我们所有人一样,他也有过失,这个期刊的大多数读者也会发现他有其自身看待事物的界线明确的视野。但我们时代还有谁像他那样实质性地沟通东西方?有谁像他那样毫不费力地用多种语言著述,丰富地产出具有实质内容并且将大幅度信息与真正形而上的深度相结合的作品?很多人具备这些品质的一种或者几种,但全部四种才是引人注目的。我曾听到过有人批判他太教条,但这恰是那些其文字具有确信之音者所期盼的。所以,在我们这个相对性的时代,教条式的确信也就添加在了我所列出的名单上。(109)

永恒智慧的追随者纳斯尔这样总结其“追寻永恒的智慧”的旅程:

我自己的思想学术活动不仅使我自身沉浸于这一智慧之中,去追寻通过自我的消失而在绝对真理御前变成“无他”(no one),以认知这一智慧并让人们认识它,而且还将它的法则运用在我们时代的状况和当代人所面临的问题之上。我发现了巨大的创造性的欢愉,这种创造性并非在于从我自身的头脑和经验中制造一种“真理”,实际上,从传统的观点来看这是荒唐可笑的,而是在于尝试在真理之光面前成为透明的,这光在任何时候射向任何出现遮蔽的地方(即苏菲的kashf al-mahjub,解蔽)。一旦这一步骤达到,像光照射在当代人问题之上的那种风格的理解、“观察”和阐明,便对我构成了最深刻意义上的哲学的创造。否则的话,哲学就成为了十足的思维杂技和与理智、启示断裂的理性,它无非只是导致解构甚至崩溃的撒旦式的工具。必须永远记住的是,依照永恒智慧自身的学说,本质上,绝对真理的发现就是对自我的发现,以至最终对“大我”的发现,而这便是被称之为“西方哲学之父”的柏拉图所界定的哲学的作用,他曾说:“哲学是死亡的实践”(菲多篇66)。但自我不可能得以发现,除非通过自我的死亡和重生,而自我的重生正是人类生活的终极目标,也是智慧在东西方诸传统之内一切多样显现的宗旨。(111)

对希克和纳斯尔生平的简要解说提供了一种极具意味的洞察力,它有助于我们理解他们各自对待宗教的路径。在他们的个人生活中,有某些相似之处,也存在一些不同之处。比如,希克在其童年时对基督教并不感兴趣,而纳斯尔则是在一种传统的和宗教的氛围下长大的。于是,他十分清楚伊斯兰教在其生命之中的角色。在他们青少年后期,他们对各自的传统显示出了不同的态度。希克成为了一位福音派的基督教徒,而纳斯尔则对他自己传统的兴趣减少了。在他们的大学教育之后,两人都在思想学术和生存上投身于宗教。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学术生涯中,希克倾向于自由主义,而纳斯尔则专心于伊斯兰正统。

通过对他们生平的考察,我们看到,两人都警觉到我们时代的精神和思想问题,并从而都献身于对这些问题的解答的追寻中。希克关注宗教性战争和世俗性战争的恶的本质,而纳斯尔则关注环境危机。这两位思想家的独特品质之一是两人都强烈地相信他们的理由。希克相信他的宗教多元论假说能够极大地促进一个和平的宗教世界共同体的建立。而另一方,纳斯尔则相信人类的拯救只有在神圣传统价值得以重现的时候才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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➀斜体字为本书作者所加。后同。——译者
➁阿拉伯语词语Sunnah的音译,其动词形式原义表达的是树立典范。它是伊斯兰教的一个关键术语,在这里表示先知穆罕默德的言行举止,也即他为后世树立的生活各个方面的榜样和模范,并因此是伊斯兰立法中仅次于《古兰经》的第二大源泉。——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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