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回回民族历史的一些最新学术成果介绍及答读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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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04 11:37:52 【来源:】 点击:
文/暗都剌·马源思

问题 1大食 (yì) 到底是什么?

      在第20次全国回族学会上,我国著名学者、回族学界的老前辈、吉尔吉斯斯坦科学院名誉院士胡振华[1]老先生作了一场报告,题为“对回族族源研究的建议”,强调“大食”是“塔吉克”一词在古代汉语中汉字音译。[2]

      这个新的发现使得许多历史疑团得到解释。

      浙江大学黄时鉴[3]教授在其自传文章《黄时鉴:我和古代中外关系史研究》中讲道:

      如中国文献中的“大食”,一般认为指称的是阿拉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简单。源自伊朗语的Tazik(大食)一词的含义有一个演变的过程,它起初指称阿拉伯人;随着阿拉伯势力的向东扩张和伊朗地区的伊斯兰化,它成为阿拉伯人和操伊朗语诸民族的统称,而且正是带着这个含义进入了突厥语。在突厥语中,这个词一般地只是指称信奉伊斯兰教的操伊朗语诸民族。据此,并结合史料进行研究,我曾在《辽与“大食”》一文中论证辽代所交往的“大食”并不是阿拉伯,而是萨曼王朝及其亡后迄至1036年以前的河中地区。西辽耶律大石“西至大食”,这个“大食”指的也是河中。又,中国文献中“回回”一词的形成及其含义也有一个演变的过程,而《辽史•部族表》中的“回回大食部”,则当是编纂《辽史》的元人按照蒙元时代“回回”一词起初指称地处河中一带的花剌子模而加给“大食”的说明。

      那么,我们该如何对待“大食”所指代的群体呢?我们结合所查中外资料和以上诸位教授的学术成果,试作以下归纳:

大食这个词的适用范围,经历了大致三个阶段:

      1. 唐邑部落,tay,是靠近伊朗语民族的阿拉伯部落,tayye发音被波斯化成为tāzīg,指代全体阿拉伯人;

      2. 东伊朗地区在萨曼王朝及以后的时间里被波斯化与伊斯兰化,tāzīk、tāzī被用来指代整个穆斯林世界的人民,这里不再是民族概念或者部落概念,比如喀拉汗王朝亦被称为tāzīk地区,即汉语所翻译的“大食”,回族来源地区的中亚布哈拉、撒马尔罕地区亦属于大食,“大食来源说”大致缘由于此。此时的突厥语中,tazik单指伊朗语族人或者非突厥语使用者;

      3. Tāzīk被直接限定为使用波斯语的中亚居民,主要指的是平原塔吉克和高山塔吉克(阿富汗塔吉克),以及后来苏联民族识别后加入的帕米尔塔吉克[4],tāzīk tājīk两个词后来逐渐被tājīk[5]代替,成为狭义的族称。


问题 2萨尔特指的到底是东乡族还是回族?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了解什么是萨尔特。

      在中亚萨曼王朝之前,中亚地区最为活跃的人群就是粟特人(sughd),这个能商善易的民族在几个世纪里将生意从中亚做到了长安,这条商路后来被称为“丝绸之路“,而唐朝时期就有大量粟特人定居于长安,最为著名的唐朝粟特人也许就是安禄山,还如宋代大书法家米芾。

      在梵语里称呼粟特人为sart,意思是商贾。

      在随后的时间里,中亚几经巨变,首先是波斯语化和伊斯兰化——萨曼·胡达在中亚推行现代波斯语和逊尼派伊斯兰教。这里曾经复杂的诸多东伊朗土著民族几乎全部被同化,包括粟特,这些土著民族遂以一个新的身份“tazik”出现在了丝绸之路上,而sart这个别称并没有消失。

      其次是突厥人逐渐入主中亚,以葛逻禄部落为主要成分的突厥语民族开始被当地融合同化,其语言吸收了大量波斯语单词,而在蒙古四大汗国时期,葛逻禄突厥语被波斯语浸染的程度达到了最高程度(察合台语),伴随文化交融的是血源的融合,这个时期突厥人也已经融合了相当规模的东伊朗基因。

      著名波斯诗人萨迪有诗云:
 


شایَد کِه بَه پادشاه بگوین ترک تو بریخت خون تاجیک

“告诉你的沙阿,你的突厥人混了塔吉克的血。”


      此时的这些混血、定居城市并且高度伊斯兰化的突厥人亦被称为sart,如维吾尔人和乌兹别克人,而没有sart文化特征的突厥部落如钦察人则不被称为sart,这在元史中有所体现——元代户籍制度将回回与钦察并列。

      蒙古帝国开始征服世界时,Sart这个别称又被蒙古语所吸收,但其含义并没有什么改变,在汉语社会中,用“回回”一词对译sart。

      那么东乡族怎么自称萨尔塔呢?

      如前文所说,sart人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使用波斯语的大食人(《辽史•部族表》中的“回回大食部”),另一部分是使用突厥语的民族。

      东乡族的祖先恰好就是这部分使用突厥语的sart人,只是在后期定居后,因适应环境需要改用了当时河西走廊普遍通行的东部蒙古语,这与保安族[6]的形成是一样的道理,而回族在这个时期正处在其汉语化进程中。
中国西部地区的回族男性,拥有明显的先祖相貌特征


问题 3为什么说波斯语是回回民族的母语?

      在我们前段时间的一篇推文《中国回族和伊朗穆斯林双方伊斯兰文化的主要共同点》[7]中引用了著名回族阿訇马联元的论述,其原文如下:

      一位学者名叫穆罕默德·努尔·哈格·伊本·鲁格曼·斯尼(Muhammad Nural Haqq ibn Luqman al-Sini)[8],19世纪下半叶的陕西经堂教育学派的著名教法学学者,在其《古文仙法》(Kimiyaal Farsiya)一书中,他说:

      由于我们中国的国土紧靠法尔西(伊朗)地方,由于我们祖先大多来自法尔西,因此有关教法学、经注学、认主学和苏非学理的法尔西书籍在中国为数众多。故对于经学生和初学者来说,学法尔西语是必然的。

      回族中使用波斯语的持续性有着饶有趣味的历史、社会和宗教含义。

      黄时鉴教授和许多其他学者写道:“回回”一词事实上指的是波斯语或说波斯语。由于波斯语是中国穆斯林的正式语言,这一词渐渐就演变成穆斯林的意思。


日本学者本田实信关于回回语的研究论文一瞥


当代回族人所使用的波斯语礼拜举意,有着浓重的东部波斯语口音特征



刘迎胜教授在其《波斯语在东亚的黄金时代的开启及终结》[9]一文中说:

波斯语在 13 - 15 世纪的中国扮演着几种角色,即:

第一,它是元代最重要的官方行用文字之一。

第二,它起初是元代入华的回回人中的优势语言,后来成为回回人的共同语和新母语,进而成为一种中国少数民族语言,使元代回回人文化面貌呈现强烈的波斯文化色彩。

第三,由于它是当时旧大陆的主要族际交际语(lingua franca)之一,传入中原后它进而成为元代和明初主要的外交语言之一。

第四,它是当时中国除汉文之外,汲取域外科学知识的最重要的学术语言。



      回回语,属于印欧语系-印度伊朗语族-伊朗语支-西伊朗次语支—波斯语-波斯语东部方言(东波斯语),是中亚现代波斯语的初始形式,即早期新波斯语(Early New Persian),接近现在阿富汗、塔吉克斯坦、伊朗等地的aymāq方言。

      回回语为元朝及明朝初期回回人所使用最为广泛的语言,曾为元朝三种官方语言之一(另外两种为汉语,蒙古语),并设有回回国子监等机构进行回回语的翻译教学工作,后因明王朝颁布同化政策,它的使用范围从最初的口头语变为清真寺经堂教育的书面语言(经堂法尔西语)。

      近现代有不少学者对回回语进行了大量研究和整理,较为有影响力的是南京大学刘迎胜[10]教授、中央民族大学胡振华教授以及兰州大学伊斯兰文化研究所丁士仁[11]教授等等,而民间做此项研究的学者也不计其数,如回族网中的忽幸先生,他提出了一整套拉丁注音方案,并对《回回馆译语》《海瓦伊·敏哈只》[12]等回回语古籍进行了大量注音及注释,在此我们谨向无数为之奋斗的各界人士表达无限的敬意。



世界第一部波斯语语法书《海瓦伊·敏哈只》一瞥

由回族人常志美编著


后记:由于担心文章冗长不符合快速阅读时代普通的阅读习惯,故推文篇幅有限,但还有相当多的内容需要一一从学界介绍到普通回族大众中间来,希望胡达泰尔俩能襄助我们,使我们在探究民族历史文化的路上取得一些“讨非格”。

声明:本文最初发自公众号“回回国子学”(微信号:huweuhu),经作者同意在读一斋重新发布,内容稍有修改。读一斋欢迎各族学者进行有益的学术研究与讨论,并愿意提供展示平台。请尊重作者辛劳,勿将此文私自转载,转载请联系QQ2756776405(回回国子学QQ)

[1] 胡振华教授目前在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维哈柯语言文化系从事柯尔克孜语、东干学、中亚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任东干(中亚回族)学研究所所长,校民族语文学科专家评审组成员、校职称评委会委员、校学术委员会委员、教育部民族学科文献信息中心咨询委员、教育部北京大学中心书库学术咨询委员会委员、国家民委民族语文编辑翻译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中国回族大辞典》编委及语言分编的主编;此外,他是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委员、北京市伊斯兰教协会副会长、北京市民族教育研究会副理事长等。

[2] 参看《中国回族学》 2013.8 总第1期《回族主体的族源探考_宛磊/文》。

作者信息:宛磊,回族,马来亚大学文学与社会科学院哲学博士,信阳农林学院副教授。

[3] 黄时鉴(1935.09.05-2013.04.08),1953至1958年就读于北京大学历史系,1958至1979年在内蒙古大学历史系及蒙古史研究室从事教学及蒙古史研究工作,1979年调至杭州大学历史系任教,1983年评为副教授,1987年晋升为教授。1985至1986年,应澳大利亚国立大学邀请,以访问者身份在该校远东历史系从事研究工作,并作了《波斯语在元代中国》的学术报告。从1986年起,任元史研究方向研究生导师。

[4] 如中国新疆的塔吉克族,就属于帕米尔塔吉克,所使用的语言属于东伊朗语,与塔吉克斯坦等地的塔吉克语无法沟通。

[5] 波斯文:تاجیک;塔吉克文тоҷикю。

[6] 撒拉族是属于sart的另外一支乌古斯突厥人,至今较为完整了保留了其母语。

[7] 作者:玛丽亚姆•达芙塔瑞;王建平、王冬梅 此文原载于《回族研究》1999年第二期。

[8] 即马联元。

[9] 《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34卷第1期;2013年01月。

[10] 刘迎胜,男,1947年生。1981年获南京大学历史学硕士学位,1985年获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学位。南京大学教授(1988起),博士生导师(1992年)。中国元史研究会会长(2003年起),中国蒙古史学会副理事长(1998年起)。南京大学民族与边疆研究中心(Instituteof Asian Studies)/元史研究室主任(1990年起)、韩国研究所所长(2005年起)。刘迎胜继承了我国乾嘉以来西北舆地之学与欧美东方学的传统,通多种语言,是活跃于当代蒙元史、内陆亚洲史、中国伊斯兰文化史、中外关系史等研究领域前沿、有影响力的国际知名学者。

[11] 安优布·丁士仁,男,回族,博士,1966年10月5日出生于甘肃省临潭县,现任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外国哲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兰州大学宗教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伊斯兰文化研究所所长,《伊斯兰文化》主编。

[12] 山东学派代表人物常志美著,经考证为世界上第一部波斯语语法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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