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东关
马文
白帽流动，街道清幽。安康城每天率先从朦胧中醒来的一隅便是安康城区回族聚居地，东关。那是我儿时的故乡。东关，安康城区回族人主要聚居地。它包括主要四条街区，即鼓楼街、东大街、东正街、南正街。每条街都不长，短的大约有500米左右，东西走向，街的西头曾是一座厚重的城墙和它斑驳的拱门，史称东门。儿时记忆中的大街是柏油铺路，街上小巷是沙土铺路，槐树较多，葡萄藤爬着墙壁肆意滋长，街两旁房屋主要是古式木瓦结构的木板房，商铺为熟食摊、粮店，或杂货铺，东正街十字坎有一茶铺。那时的店面都不大，但东关老街的宅子都很深，窄窄的木门后面竟然有天井，堂屋，厢房。儿时的街市甚是热闹，街上有昂首阔步的黄军装干部，有贫穷布衣翁妪急促的影子，有低头垂首含羞带怯的青涩女子，还有就是我们这些不懂世事穿着补丁衣服穿巷过街嘻嘻闹闹天真无邪的孩子。
据历史记载，这些房屋始建于元代，历经明清多次维修。这些房屋和安康的穆斯林清真寺构成了安康穆斯林区域特色，也是陕西回民建筑的典型代表。
据资料介绍，安康东关曾是商业繁华之街，早市如潮，商贾云集，菜市场、牛羊牲畜市场、茶市；东关江边还有两处渡口，水西门、小北街。那时，江帆点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史载，安康的回族穆斯林自元代开始迁入。
那时，汉江边水、草、城相接，无河堤。傍晚江中渔舟、渡船时时传出一两声汉调二黄，花鼓，甚至天南地北的情歌；汉江野鸭、鹭鸶受到惊扰发出惊叫，冲天飞起。汉江两岸一片芳草，绿油油的，踩上去软绵绵的，偶有小草覆盖的小丘，其间盛开五颜六色的野花。儿时放牧的羊群一会儿上了小丘，一会儿又跑了下来，走在哪里都象给无边的绿毯绣上了白色的大花。翠色欲流，流入云际。“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汉江边空气温润新鲜，风柔柔的，牛羊聚精会神低头吃草。儿时的我们手持牛鞭静静地躺在草丛里，仰望瓦蓝瓦蓝的天空，看云卷云舒，听汉水潺潺。思想空净无意识，“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年少朦胧，不懂哲学。但这种境界，既惊叹，又惬意。
幼年时，日日为饥饿所累，生活颠簸流离。六十年代中期，爷爷为父亲在他乡寻下了一份印刷工作。在当时，那可是响当当的“铁饭碗”。为此，爷爷举家迁徙。那时，我八岁。当本家姑姑前来送行时，我方知离别之苦，伤心欲绝，紧紧拽住亲人衣袖嚎啕大哭，弃乡而去。那一刻惨象造就了日后的我多愁善感、郁郁寡欢。
在他乡学堂里，放学路上，放羊山坡上……那景象，正如鲁迅所述：“行人于斜日将堕之时，暝色逼人，四顾满目非故乡之人，细聆满耳皆异乡之语，一念及家乡万里，老亲弱弟必时时相语，谓今当至某处矣，此时真觉柔肠欲断，涕不可抑” 。他乡的生活习俗及心理反差，致使故乡的亲友及山水诸物，成为我与家人的话题。我想，那就是乡愁吧。当时，一枚小小的邮票就成了我们与故乡联系的唯一纽带。
成年后，我如愿以偿，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娶妻生子。遗憾的是却未能住进儿时的东关故居，偶尔闲了，总是携妻小去东关吃碗羊肉泡馍，看泡馍气腾雾绕，轻轻押一小口汤，慢慢搅动舌身品味儿时记忆。那才叫惬意！
东大街，路已扩宽，两面的木板老房子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有伊斯兰建筑风格的三层或三层以上民居。尽管正街新式的楼房正在拔地升起，但是几条巷子仍旧保留着原有的面貌。巷子很窄，走几步就可以看见一些局部保留旧建筑的屋舍，很有古朴的味道。记忆中的东关老街是柏油马路，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木板房、年代较早的青砖瓦房，青瓦飞檐，木制的窗、枋、檐偶有雕刻组合，花鸟山水、阿语经文等精美图案。虽已残旧光泽退去，然而其工艺的精湛、构图的精巧却无法掩饰，凸显着回民族文化的深厚。
那时的铺板房大多是店铺，但店里光线暗黑，有粮店、综合商店，其间几家小店铺，也只是卖蒸面、油酥馍、羊肉汤、茶馆之类的。每一扇窗都是一首歌，一幅画，他们见证了东关回族人岁月蹉跎，风霜雨雪……
安康的沙土小巷是饶有风味的，它幽深曲折，巷中多用沙石铺路，春天没有灰尘，夏日阵雨刚过，便能穿布鞋而不湿脚。那时，许多巷口有一个公用自来水龙头，一毛钱买十张水票，一担水卖一分钱，大家排队挑水，丁冬冬的铁桶声，哗啦啦的水声，还有邻居的说笑声，以及那时新奇的卷卷头、喇叭裤、邓丽君的甜歌……深深地镶进了我们童年的记忆。
我爱那平凡的小巷，我熟悉它的每一处小角落，熟悉巷道的每一块青石。巷子里，曾住着我许多善良的长辈。在我贪吃的儿时，偶尔从巷子经过，会得到白胡须爷爷、戴盖头奶奶的慈悯。此时，我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幅儿时的图画来：
“艾哈迈德，来，给2分钱。” 或者“艾哈迈德，来，拿个水果糖。”那个巷子，当年住着我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长辈，遇上我，都要往我手里塞上个吃的东西。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人主动亲善，那才叫亲情，这与当下不同，不包含任何伪善成分。曾记得，西巷子口，住着我叫“姨婆”的一位老人。时年老人五十余岁。瘦弱、单薄，颧骨突起，满眼包含了幽怨，笔直的鼻梁却写满了不屈和慈祥。少时，与同伴嬉戏，时常钻进西巷子。一抬头就能碰上“姨婆”。
“姨婆”，嘻哈哈绕到她的身后躲避同伴追逐。
“艾哈迈德，来，姨婆给你说话。”我绕过巷口大树，钻进她们家后门。姨婆顺势递上冒着热气的羊肉汤。
“快喝，艾哈迈德，喝。”我端着瓷碗，稀里哗啦，喝个底朝天。放下碗就跑。
“艾哈迈德，艾哈迈德，来，还有2分钱……”我又转身跑进。赢得一群小朋友羡慕神色。
现在走进巷子，看到老屋，我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复苏起来，似乎看到了我那慈祥的姨婆了。我自言自语：可知我姨婆尚好？
“她身体不是太好，眼睛不太好使，他儿子也下岗多年……”同伴说这话时，眼里泛起了泪光。同伴与她们也是亲戚。
“这不是艾哈迈德吗？”
“大姨、二舅、表夫……”
“没带娃子？几个娃？上几年级？媳妇是哪里人？”
“有空来坐。给你妈妈带‘赛俩目”
“俄而来一库目赛俩目……”
七十年代中期，这些被我称作长辈的人每天下午准时担着水桶来到巷口水龙头前排队挑水，等候间隙，他们叽叽喳喳乘兴传递着那时的流行：谁家买“凤凰”自行车了，谁烫卷卷头、还有谁穿喇叭裤……我叫大姨的女人，如今还残留着当年的倩影，蓝花衣裙，裤子线棱不倒，头发微卷，半高跟鞋支撑着她发胖的腰身，待人热情，只是皱纹爬上了她的额头。脊背也驼了微许。
“你姨婆去年毛提（去世）了。”我回头望着姨婆的老屋。心里默默祈祷：祈求真主饶恕我们，饶恕亡人。使她带着‘伊玛尼’归真。
如今，东西大街道路已拓宽。可街后姨婆的老屋依旧，只是临街的木板换成了一堵砖墙。据说，改建后的东西大街长1620米，宽20米。车行道、人行道、给水、排水、电力管沟、弱电管沟、燃气管道、路灯照明、交通标志、绿化、环卫设施等一应俱全。政府着力把它打造成一条集民俗、小吃、商业、旅游为一体的特色街区。
我们道别长辈，撑开雨伞向巷子深处走去，巷子两边房屋门窗大多紧闭，有的门口坐着些风烛残年的老者，有我不认识的，也有似曾相识的身影，岁月已经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从门缝向里望去，见着的便是那深深的庭院，东关的老房子大多幽深狭长，你可以从长长的过道里，看见阴暗潮湿的地面，暗绿的苔藓肆意地疯长，一层覆盖一层。
此时，巷子两边的屋檐洒下串串珠帘似的雨滴，我如同置身于一幅水墨晕染的画中，我不敢奢望此时能遇上戴望舒笔下优雅芬芳如同丁香一般的女子……
雨天多昏暗。附近几座清真寺几乎同时响起了“唤拜”的邦克声，“安拉胡，艾克拜热……”声音悠扬、苍茫、深远。
亲切、熟悉的阿语啊！
几百多年前，
先祖们踏着荆棘
追着白骨
步步前行来到汉水之滨
传播和谐、文明的阿语声音
“安拉乎，哎可拜热……”
自此，
安康大地上
便有了异域风景
女着面纱
男戴白帽
见面拉手
说“赛俩目”
回回家都有一个念经的家长
他们当中很多人不识汉文
却能背诵《古兰经》、《圣训》
甚至用阿语记事
于是水房、汤瓶、礼拜殿
便成了他们的希望所在
即使兵荒马乱的年代
他们坚守爱国、爱教的光荣传统
家长的言行主持着全家的心理导向
“求学。自摇篮至坟墓。”
如今，
星星、月亮的标志
在宽厚的安康大地上大放光彩
旬阳，蜀河、神河
紫阳，洞河、汝河
安康东西南北中
兴文、城内、岭东、岭西
清真寺绿旗飘扬
“赛俩目”的声音时时
从小巷传出
东关城堤外便是河堤公园，暮色降临时，年轻的情侣就会结伴来到这里，或是坐在长椅上窃窃私语，或是依偎在柳树林中耳鬓厮磨。这里也是很多摄影爱好者的拍摄基地。这里有露天舞厅，夏日，歌舞升平，人头攒动。水里有“浪里白条”，还有疾驶的游艇和渔船。
汉江起风了，转身到东关鼓楼夜市。每当华灯初上，这里夜市便开始步入繁华，四姐炒菜、尔萨烧烤、梅的蒸面、还有五香牛肉、翁家麻辣烫、烧烤、酸菜米线、烩凉粉、面鱼、炕羊肉饺、葫芦头泡馍、羊肉水饺、五香牛羊肉、馄饨、小笼包子、罐罐鸡等都是夜市出了名的美味。
安康行政区划属于西北，气候地理却系南方，是典型的南北过渡带，川陕鄂各种烹饪精华在此交融荟萃，造就了品目繁多又风味独特的各种小吃。蒸面、羊肉泡、油酥馍是东关回族食品的代表作。
当然，逛夜市最大的好处就是好吃的太多，绝对能够满足馋嘴。但特别要注意的就是千万不要吃得太撑，边走边吃，流动的最好，品尝的品种会更多一些。逛累了，便可走进兴安门附近的“天茗茶楼”。品富硒佳茗，交天下朋友。不亦乐乎！
新街已启用，东关老街逐步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它不知疲倦地颠簸于岁月里。人们似乎忘记了它曾经的美丽繁华，老人们说，在50年代至80年代的末期，东关老街商贸业甚是发达。如今的东关是芳华渐退的女子？还是风韵雍容的少妇？
岁月是一条河，无声无息地流淌，我从幼时走到成年，草儿绿了又黄了，老槐花树开了又凋谢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却摸不着。今天分明还有昨天的影子，但是我又在憧憬着明天。
我想东关，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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