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真
张维真,回族,甘肃临夏人。中国著名的穆斯林学者。 1963年生于甘肃临夏(河州)。 1982—1985年,在临夏外国语学校(原中阿学校)学习。 1986—1992年,学习于巴基斯坦国际伊大阿拉伯语言文学系。 1993—2004年,相继任教于甘肃临夏外国语校、广河外语职业学校等。 2004—2010年任纳家营伊斯兰文化学院院长。 2010年10月,任临夏外国语学校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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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真:视野决定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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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31 06:53:33 【来源:张维真】 点击:


学者的观点,与自己的视野、胸怀和知识面息息相关,中国如此,世界也是如此。《穆斯林与天文学》一书,从正反两方面为我们展示了这一事实。

1960年代,沙特一位著名谢赫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太阳运行 地球不动》الشمس جارية و الأرض ثابتة。大意是古兰经提到太阳的运行,没有提到地球的运行,而是提到用山岳稳定地球,使地球免于动荡,谢赫由此推出地球是稳定不动的。

由于那位谢赫声名显赫,地位特殊,这篇文章又公开发表在一份著名杂志上,因此在学术界引起12级地震。

在伊斯兰世界,许多学者及时发声,批评、反驳那位谢赫,认为他的观点只是一己之言,并不代表伊斯兰对这个问题的观点和态度,而且指出,谢赫的这一观点,给西方许多有偏见的人提供了诋毁伊斯兰的借口。

艾布·艾尔拉·毛杜迪أبو الأعلى المودودي、阿里·坦塔维علي الطنطاوي、穆罕默德·萨瓦夫محمد محمود الصواف等思想家、学者私下写信给那位谢赫,希望他重新理解相关古兰经,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收回那一非同小可的观点。

然而,那位谢赫不仅不为所动,而且继续为自己的立场和观点辩护,并且称持相反观点的人“不信真主、使者和古兰经”。出于使命感,著名学者穆罕默德·萨瓦夫محمد محمود الصواف 不得不写出《穆斯林与天文学》一书,反驳谢赫在于其次,更重要的是让年轻一代正确认识伊斯兰对这一问题的根本立场和观点。

纵观《穆斯林与天文学》,作者萨瓦夫以无可辩驳的历史和经典事实否定了那位谢赫的观点,但不失一位学者应有的温和、包容与大度,与一些固执字面的人抨击他人时的尖刻、诽谤与诋毁形成对照。

《穆斯林与天文学》,让我们学到穆斯林的辉煌历史、经训与科学一致的同时,也让我们学到一种就事论事、尊重他人、批评有度的治学态度。

作者写到那位谢赫的观点时,称之为“兄弟、先生、大学者”,说他“在品格、知识、奋斗、捍卫教法方面众所周知”,“是沙特著名学者、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人才”,正因为如此,“他的文章在沙特及其他国家学术界引起轩然大波”,由于谢赫我行我素,不得已才写此书。

值得注意的是,思想家、大学者艾布·艾尔拉·毛杜迪和阿里·坦塔维分别为此书写了序言。

毛杜迪指出,谢赫不宜涉及这一问题,因为古兰经有关宇宙内容的经文,不在于教授人们自然知识,而在于让人们注意宇宙中证明真主独一、死后复生的种种迹象,与此同时,古兰经所述宇宙的内容与现实、与宇宙的实际并无冲突,更与现代天文学没有矛盾。

“古兰经的任何一段经文没有明确说地球是稳定不动的,因此如果古人可以按照古人的知识范围解释古兰经的相关经文,那么今人有权利按照科学的最新发现去加以解释。真主并没有把我们的信仰与某个时代的科学绑在一起,否则,如果那一科学变了,人们不得不面临两种选择:要么相信真主,否定科学;要么否定真主,相信科学。如果古人认为地球不动,这并不影响他是穆斯林,那么今人如果认为地球运转同样不失为穆斯林。”

阿里·坦塔维在序言中认为,谢赫的那一观点只是一家之言,也许某些学者认可它,但它绝非伊斯兰对这一问题的断然立场,伊斯兰世界的大多数学者并不同意谢赫的看法。“谢赫是著名学者,但他没有自称、别人也没有称他不犯错误。任何一个学者,既可以反驳他人,也可以被反驳。”

“据我所知,古兰经、圣训中没有任何断然明文,公决、类比中也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地球的运转或静止。真主并没有责成我们必须相信这一点,复生日真主也不会就此问责我们。”

“如果沙里亚没有做过决断,我们就诉诸感官和理性,对的就肯定,不对的就放弃。既然沙里亚让我们自行决定,那么我们无论肯定还是放弃,真主都不会责备我们。”

“地球的运转是可观察、被证实的,由大量理性证据加以佐证。航天飞机的观测,电视、电影的播放,使地球的运转家喻户晓,成为不争的事实。”

至于那些否认地球运转的人所引述的古兰经,如“他在大地置入山岳,以免使你们动荡”,阿里·坦塔维认为它不是证据,因为原文的意义是“偏向”,指动荡式的运动,而地球的运转是运行式的运动,真主否定地球偏向、动荡,并不意味着否定地球的运行。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作为大学者,阿里·坦塔维紧接着提出的观点耐人寻味。他说,这段古兰经也许暗示了地球的运行,因为这段节文证明山岳对地球而言宛如负荷,使地球不致动荡,也就是说使它在运行中免于动荡,就像空船容易颠簸,人们就放上石头或沙袋,以免它受海浪拍击而发生颠簸。

阿里·坦塔维并没有就此下结论,而是说古兰经有此“暗示”而已。他认为,更正确的说法一如前述:伊斯兰中既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地球的运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地球不动。持相反观点的人,理应拿出证据,谢赫某某人所引述的既不是这个问题的明确经文,也不是法学意义的证据。

从中正观点出发,阿里·坦塔维并没有对那位谢赫大张挞伐,而是指出谢赫及其支持者不失一份回赐,而学者穆罕默德·萨瓦夫及其支持者却有两份回赐。(指圣训所说“演绎者对了有两份回赐,错了有一份回赐”)

阿里·坦塔维用伊玛目伊本·泰米叶的话结束了序言:伊斯兰中的断然事实,与理性、感官中的断然事实不会冲突。

穆罕默德·萨瓦夫的这部著作,其实是从三条线索,去阐释穆斯林对这个问题应有的立场和观点。

一是怎样正确、全面理解那位谢赫所引述的相关古兰经节文,它诚如那位谢赫所理解的意义,或是恰恰相反;二是历史上的穆斯林对天文学的突出贡献,说明困惑那位谢赫的问题,我们的先辈早已解决;三是古今伊斯兰学者、伊玛目,包括伊斯兰初期的先贤如何理解和对待相关的古兰经节文,以及地球是否球形、是否运动的问题。

假如那位谢赫根据自己的理解而主张地球不动,并没有因此攻击持不同观点的人,也就罢了,但那位谢赫却不,他把持不同观点的人认为是“否认真主、否认古兰经、否认使者”,“是悖信、迷误”,这才让学者萨瓦夫义愤填膺。

萨瓦夫指出,“这个时代,亿万信奉伊斯兰的人已经把地球的运行视为不争的事实,怎么可以把他们统统断为不信真主、经典和使者的人?不错,真正否认真主、使者和经典的人,无疑是卡菲尔、叛教者,这方面我们与谢赫的看法一致,然而,如果一个人主张地球凭真主的大能自转、绕太阳公转,主张太阳凭真主的命令固定于它的轴心自转并公转,怎么就成了否认真主、使者和经典的人了?”

“退一万步,这个问题充其量属于或然问题,不是断然问题,不宜过早盖棺论定。最安全、最明智的做法,是对此保持沉默,把它交付给崇高、全能的真主。既然是或然问题,就应该冷静对待,对它的解释留有余地,就您的渊博知识和高尚品格来说,对这一点洞若观火,但您过于匆忙了。”

针对那位谢赫的草率判断,萨瓦夫指出,“首先主张地球围绕太阳运转的,既不是西方的卡菲尔,也不是东方的无神论者,这一主张的捷足先登者,是伊斯兰文明史上举足轻重的穆斯林学者,难道我们可以断他们悖信、叛教、脱离伊斯兰?!”

萨瓦夫说,穆斯林学者、科学家在宇宙学、天文学方面的理论,东西方科学家们至今还未能企及;他们对月球表面、月球山岳的研究,比登上月球的宇航员早了近一千年。

许多西方学者都承认,穆斯林科学家是继古希腊人之后首先从事天文学研究的人,他们最早写出天文学方面的著作,最早建立世界各地的天文台。阿巴斯朝哈里发哈伦·拉希德时期和麦蒙时期所建天文台对天文学的贡献,让古今的天文学家们大书特书,赞不绝口。

说到穆斯林在天文学、地理学方面的璀璨历史,萨瓦夫提到那位谢赫所说的话:“人们亲眼目睹大地是稳定的大陆,亲眼目睹每个城市、每座山都在一个固定的方位,没有任何变化,假如像他们所妄言地球在运转,那么所有的城市、山岳、树木、河流、海洋都不会稳定,人们会看到西边的城市在东边,东边的城市在西边,礼拜的方向也会变化,而不会固定。”

对谢赫由此否定地球运行的观点,萨瓦夫提出三个问题:

一、谢赫肯定不止一次坐过飞机,机舱左右都有许多座位,乘客坐上飞机,飞机起飞并不时转换方向,这时候难道右边的座位会跳到左边,左边的座位会跳到右边?飞机每当转换方向,座位就会跟着移动,还是原地不动?座位当然不会动,哪怕飞机转动上百次,忽东忽西,忽南忽北也罢。

二、我们都有左右两只手,每天走路时上百次地转换方向,东西南北都走,那么我们每当转换方向时,我们的左右两手是互换位置呢,还是保持原位?当然是保持原位,即便我们每天移动上千次。

三、汽轮载着乘客乘风破浪、随时转换方向的时候,乘客和他的舱位是跟着转换位置呢,还是原地不动?事实是,乘客通常并不察觉汽轮的运行,一如飞机乘客并不察觉飞机在飞行,而飞机此时正在穿越遥远的空间。

那么,就像乘客感觉不到飞机的穿越太空,感觉不到轮船的乘风破浪,蚂蚁感觉不到大山的移动,人这个小小的“分子”,当然也感觉不到庞大地球的运行。

接着,穆罕默德·萨瓦夫用较多的篇幅,记述了历史上穆斯林在天文学、地理学、地质学及其他相关领域的突出贡献,为后来欧洲的科学繁荣奠定了基础。诚如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所说,“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之所以站的更高,看的更远,是因为他们站在了穆斯林巨人的肩膀上。”

之后,萨瓦夫用一定篇幅,论述近代著名学者马哈茂德·舒克里·阿鲁西محمود شكري الآلوسي 距萨瓦夫写本书半个世纪前的观点。阿鲁西在他写于十九世纪的《古兰经与天文学的最新发现》中,记载了先贤、学者们对相关古兰经节文的解释,他们对地球运动与否的观点,与他的时代天文学最新发现做比较,认为古兰经的节文,先贤、伊玛目和学者们的见解,与天文学的最新发现完全一致。

阿鲁西说,天文学家主张我们所居住的地球是太阳系的一个行星,地球是球形的,而六百多年前的伊玛目伊本·泰米叶早就提出这一主张,他说:“古兰经、圣训和公决都与天文学家的看法一致,即天体الأفلاك(所有星球)是圆形的,而不是平的。”(《穆斯林与天文学》第45—49页)

阿鲁西认为,伊斯兰中有好多证据证明地球和天体是球形的,证据之一是早期伊玛目、学者们都认可太阳和月亮升起的方位都不尽一致,一些地方的早晨恰是另一些地方的晚上,一些地平线月亮升起的时候另一些地平线月亮恰好不在了。假如地球不是球形,这一切都不会存在。

不仅如此,阿鲁西的著作中指出,天文学家主张太空从四面八方环绕着地球,而这正是再传弟子哈桑·巴士里的主张。(第50页)需要说明的是,哈桑·巴士里生活的时代距今一千多年。

随后,穆罕默德·萨瓦夫又引述了古今伊斯兰学者、伊玛目对宇宙、特别是地球和太阳是否运动的许多观点,指出,“据我们所知,没有任何学者、伊玛目主张地球是稳定不动的。认为地球稳定的学者,其实认为地球稳定的同时也在运动:稳定在真主为之固定的轴心,与此同时又围绕这个轴心自转,好比是电风扇,它固定在天花板上,同时又围绕自己的轴心旋转。

说到 الشمس و القمر بحسبان (马坚译为“日月是以定数而运行的”)这段古兰经节文,萨瓦夫援引著名再传弟子穆扎西德التابعي المشهور مجاهد 的解释:它像磨盘一样旋转انه كحسبان الرحا ,部分学者与穆扎西德的解释一致。作为先贤、再传弟子的穆扎西德的观点,与现代学者穆罕默德·萨瓦夫所说的风扇的例子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布哈里圣训集》的权威注释者、著名圣训家伊本·哈吉尔ابن حجر 也提到穆扎西德的这一观点,他说:其意是说,太阳和月亮像磨盘一样,围绕它们的轴心旋转。伊玛目泰伯里、伊玛目古尔图比等多位注释家、伊玛目传述过穆扎西德的这个观点。同时,伊玛目伊本·泰米叶转述艾布·侯赛因·本·穆纳迪أبو الحسين أحمد بن جعفر بن المنادي 、艾布·穆罕默德·本·哈兹姆أبو محمد ابن حزم 、艾布·法尔吉·本·昭齐ابو الفرج ابن الجوزي 等学者、伊玛目的观点,认为天体为圆形,是学者们的一致公决。

伊本·泰米叶的学生伊本·盖伊姆ابن القيم 、伊本·凯西尔ابن كثير 等也持同一观点。

萨瓦夫引述现代思想家赛义德·库特卜سيد قطب 、著名学者坦塔维·焦海里الطنطاوي جوهري 对相关古兰经节文的注释,来支持自己的观点,(第63—64页,93—95页)同时援引其他相关古兰经节文、它们与现代天文学的一致,多层面、多角度肯定太阳、地球自转和公转的事实,以及证明造物主睿智、全能的辉煌证据。

至此,我们对《穆斯林与天文学》作了一个大致的鸟瞰,对那一段观点碰撞的历史做了一个泛泛的回顾。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无论是那位恪守字面、主张地球不动的谢赫及其支持者(遗憾的是时隔几十年后沙特又有至少两位顶尖级的谢赫重蹈覆辙、重复那一观点),还是对相关古兰经作深层诠释、使之与现代科学不悖的学者,以及早在千年或数百年前捷足先登的先贤、伊玛目们,在历史的长河,无不彰显各自的视野、胸怀,各自对古兰经、宇宙的理解与认识。

视野决定观点,高度决定立场,不仅是历史的回声,也是现实的投影。纵观各种思潮、学派,它们的历史和现状,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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