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院子。夜还是那样深邃之黑,如此宽广地铺设着,虽然寂静,却是灯火闪烁的。这无际的黑里,却是包裹着火热的。凉风中依稀能听到邻居王婶刀剁案板的当当声,无数黯淡的灯光如静泊的海灯,在深水里摇曳着。是的,这海水的涟漪显得多么深沉低缓,虽有风浪,却无潮涌,即便那酣睡的婴童们也是感觉不到海水内里的波涛的。而母亲,定是欣喜的。她眉间汗珠晶莹,银,月般的脸上荡漾着欢快的歌儿,在厨房的灯影里,母亲挥动健硕的双臂,如同起舞的凤凰,灶膛红焰映亮了她虔敬的内心。母亲说,我娃快洗,水都凉了。我双手对掬,汤瓶里一把清水扑面而来,内心顿时澄澈如明镜般,亮亮地打开了。
因有前夜的精心准备,母亲的斋饭是丰盛的,这时候母亲也是落落大方的,她愿意将用以换取油盐酱醋的鸡蛋做成荷包送上餐桌,她也愿意将上等白面蒸成雪白的馒头。有时,她还愿意宰只公鸡的。这都是平时家常便餐所不能奢望的。而此时父亲也是款款大方的,我有时是可以喝他珍藏的好茶叶的,甚至有时还可以喝到加了几块冰糖的茶水,这也是平时所不能奢望的。灯炬如豆,在灿烂的灯光里,我们一家围坐在炕桌四周,在隐隐喧响的夜潮声中,我的平静的脸堆满的是相同色泽的光荣与梦想,甜蜜与美好。这提前至凌晨的早餐充满着无尽的爱意,我奢望这平静如水的早餐。它开启的是通畅的亲情之门,美意弥漫的幸福之门,心意相通的精神之门。
黎明加快步伐,潮润的晨曦终于降临。斋月的清晨好像有一股异样的清新。路上的行人仿佛个个都满面春光,心里装满了洁净。封斋不仅仅是禁食,更重要的则是收敛个人的行为,禁止秽言秽语,节制私欲,历练完美性情。斋月里人们相敬如宾,一些积怨较深的人也会尽释前嫌,重归于好。我父亲在“文革”期间曾受到村上的一位老村干部的迫害,迫害程度也是非常严重的。平日里父亲和他是从不说话的,但到了斋月,偶尔遇见也是会寒暄几句的。
坐在我家院子,我看着一个个走过的人们,感到他们个个都似身影敏捷,一身轻松的样子,即使平时显得狰狞的一些面孔,此时也仿佛俊美了。特别是当我看到我的同桌的时候不由大吃一惊。她显然有一种趾高气扬在里面,尤其是在看到我的那一瞬,向我投来的那束目光中是深含着一股骄傲的。那种骄傲是有一种美丽的成分在里面的。因为我确实感到她今天的确有一丝美丽,有一丝让我心动的东西在她逐渐丰腴的身上闪烁着。我想多看几眼,她却像风一样从我家院子门口飘过。我想叫她的名字,想问她什么时候去学校,可我又觉得这是个多么多余的问题,所以又没好意思叫出口。母亲恰好走过,看了我一眼,仿佛洞察了我龌龊的内里,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却让我心惊肉跳了好长时间。
我听见几个谈笑风生的人说,昨晚是王家村的来给我们村报月儿了。又有几个说,不是王家村来报月儿的,是西宁的人看到月儿了,给我们报了。总之是有人确实看到新生月儿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全中国其他地方我是不大清楚的,但西宁却是熟悉的,这个地方经常给我们报月儿。我对那里的人们心存敬意。母亲说那是很远的地方。那么远经常给我们村报月儿,确实是不易的。
一天,我在《中国地理图册》上找到了西宁,它像一颗闪耀着的星星,在我的心里一闪一闪,闪得我眼眶发热。
初二下午,天气阴沉,云层加厚,夜色早早进入。到了初三时,天气又格外放晴。下午,碧空似水洗的海域,泛着清亮的光泽。最后一缕霞光在褪隐,西天的亮白开始渐渐转暗。借助天边即将消逝的那束光气,极目西天,一弯崭新的月牙儿赫然显现了。它那般亲切,仿佛是早已熟悉的亲人,终于绽露出了新鲜的面容。在我看到它的一瞬,一种久违的热浪从心头涌动而起,澎湃的心胸回荡着清朗的乐音。新月,显得清脆、孱弱,在深沉的晴空轻轻飘动着,如同一叶扁舟,在它浅显的笑容里,满含的是清纯的香蕴,如同莲瓣的边轮,圆润纤细,灵动似飞。它尖锐的两端微扬,像闪电的锋芒,刺向夜空,又似揽却清流的银斛,飞捞着人世的悲苦与辛劳。
过了初十,斋月逐渐进入佳境。再看那轮新月,它已充盈到几近圆满了,色泽丰满,直挂中天。一阵清风过后,它银子一样的光辉直直铺洒而下,如同迎风的绸缎,细腻柔滑,又似带露的清水,冰凉甜润。站在朗月高悬的庭院,我呼吸着这清新的新月儿之光,一股千花洒落的清香扑鼻而来,带着乳香,带着银子的清脆,带着云朵的妩媚。而这一层崭新的月色,却是越加浓重厚实的,它轻轻地覆盖了过去的那层月色,直直逼进了母亲的窗前,同时,把最皎洁的那面向我们徐徐展开了。
来源:回族文学 作者:泾河
责任编辑 :奥斯玛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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