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罕走廊 孤而远的亚洲之心
2014-01-22 00:0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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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从瓦罕走廊抬头远眺,穿过14个世纪的时光隧道,我仿佛看见公元7世纪初的阿拉伯半岛,那是诚如英国著名史学家恩·贡布里希在《写给大家的简明世界史》中描述的情形:“抢劫商队,互相争斗,绿洲对绿洲,城市对城市,部落对部落。”结束这个混乱局面的,是一个出生于阿拉伯半岛麦加、名叫穆罕默德的人。
40岁那年,穆罕默德突然在麦加以北的希拉山洞接到了神启:“你应当奉拟定创造主的名义宣读,他曾用血块创造人。你应当宣读,你的主是最尊严的,他曾教人用笔写字,他曾教人知道所不知道的东西。”(古兰经:96:1-5)这段文字被认为是《古兰经》最初降示的经文。这粒看似偶然的文明之种,开始在麦加周围生根发芽。穆罕默德将这种神示之花的芳香进行传播,其结果就是后来对世界产生重大影响的宗教体系——伊斯兰教。穆罕默德在麦加口述的88章、迁移到麦地那后又口述的28章、6236节的《古兰经》成了伊斯兰教最重要的经典和根本立法依据,也是阿拉伯文学史上编写成册的第一部文献。
统一阿拉伯半岛的过程,也是穆罕默德推行伊斯兰教的过程。其中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他和随从们独有的礼拜仪式——和当时的阿拉伯半岛上的一神教相区别的仪轨。德国历史学家卡尔·罗布科尔曼在他的《伊斯兰教各民族与国家史》中对其做了简单的描述:“穆罕默德已经表明对两种一神教(基督教与犹太教,作者注)都要分庭抗礼了。东方犹太会堂以吹喇叭为号,召集祈祷。基督教徒则用大木铎而不在教堂鸣钟。为了与这两种习惯都有所区别,穆罕默德就决定用人声呼唤教徒们祈祷。他把公众祈祷日定在星期五,相对于犹太人的安息日,但和犹太人又有所不同,他准许在这一天祈祷之后可以自由活动料理俗务。”后来,这一规定被全世界的伊斯兰教徒们恪守,星期五去清真寺里做礼拜成了全球性的“聚礼日”。而祈祷之前的洗浴则是教徒们的首要功课,在没有水的地方可以用沙或土来替代(这也是中国西北地区的穆斯林们做礼拜时,在干旱少雨的黄土高原上用土浴身的原因)。如今,全世界统一的穆斯林礼拜的仪式也是那时就 定好的——祈祷时,一套完整的、固定的惯用语句和念诵《古兰经》文,在带领礼拜者(伊玛目,作者注)的示范下,念诵祈祷词、身体随着做出同样的变化姿势好、动作。起初,“默罕默德和他的信徒们在麦加的时候每日祈祷三次,后来的仪式则在波斯人的影响下规定每日必须有五次祈祷的时间:黎明之前、正午、午后直到落日之前、黄昏、夜间。祈祷的时辰则由一个宣礼员‘穆安津’站在寺院塔上高呼通知。阿拉伯人只是在他们所征服的地方才知道有塔(宣礼楼,由‘马纳拉’——灯塔——一词而来)。其建筑形式是阿拉伯人由他们所征服的地方学来的。”(卡尔·罗布科尔曼(德):《伊斯兰教各民族与国家史》,P48,商务印书馆,1985)。这个规定也成了此后全世界穆斯林必须遵守的,这也是伊斯兰教徒必须完成的功课,而每年一个月的斋戒,也是他们的功课。
我在这里伊斯兰教的诞生及对礼拜的规定,意图是想告诉读者。 那些最初身揣《古兰经》进入帕米尔高原者,无论他是商人、军人还是传教者,他们给生活在这里的塔吉克人带来了生活与信仰的双重变化。
在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民族文化艺术中心2楼的展厅里,我通过出土的文物及相关资料,依稀整理出塔吉克人的发展脉络。“塔吉克”一词为波斯语,意思是“戴王冠者”。塔吉克族的祖先是古老的塞人,大约在公元前5世纪,这些塞人开始信仰琐罗亚斯德教(又称袄教或拜火教,曾随丝绸之路传进内地),他们心中的保护神是一位叫阿胡拉·马慈达的太阳神。咱喀什,一位塔吉克族学者曾给我背诵过琐罗亚斯德教的圣典《阿维斯塔》第三卷《亚什特》中这样一段:“在永恒的、恰似骏马的太阳之前,出现在哈拉山顶的第一位光明之神,他身披万道霞光,从壮丽的山顶探出头来,在那里,开始俯视所有雅利安人的家园。”
学者向我讲述这段塔吉克族皈依伊斯兰教之前的历史时,表情庄重而严肃。据他介绍,这部圣典是用金字写在1200张熟羊皮上的,35万字、21卷的规模构成了一部真正的羊皮书。公元前330年,亚历山大东征时,他的士兵抢到这部圣典后,用火焚毁,只留下了其中的1/5。
世界上很多民族都有图腾崇拜,比如汉民族的龙图腾、蒙古族的狼图腾、哈萨克族的白天鹅图腾。而生活在帕米尔高原的塔吉克人,则尊崇翱翔于天地间的雄鹰。
按照伊斯兰教规定,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是不允许动物崇拜的。塔吉克人虽然信仰伊斯兰教,为什么却崇拜鹰呢?关于塔吉克族对雄鹰的崇拜,苏立坦告诉我两个版本。版本之一讲的是一个叫瓦发的牧民家养有一只通人性的鹰,后来,在塔吉克族遭到外族入侵时,鹰让主人杀死自己,并用其筋骨做一支笛子。瓦发做好鹰笛后吹奏起来,帕米尔高原上无数的雄鹰听到鹰笛声后汇聚而来,猛啄侵略者的头和眼,击退了侵略者。另一个版本则是源于一对塔吉克族青年仆人的爱情故事。不管是何种版本,塔吉克族对于鹰的崇拜,包含着坚韧、勇敢、忠诚等文化意味,在接受伊斯兰教之前,他们已经有了悠久的崇拜鹰文化的历史。
一种文明落地于异域时,必然有个本土化的过程,因此,塔吉克人接受了伊斯兰教,也保留了他们对鹰的崇拜和敬重,至今,他们仍保留着训鹰、猎鹰、吹奏鹰笛、跳鹰舞等习俗的。他们做礼拜,但不像内地信奉伊斯兰教者那样兴建清真寺。拿塔吉克人的话说:“我们的清真寺是建在心里的,不是建在别人的眼睛里!”这便是我在瓦罕走廊没看到清真寺的原因吧。 当地的塔吉克族做礼拜,不像甘肃、青海、宁夏等西北穆斯林那样每天做5次,他们一般每天只做两次。而且, 在他们的习俗中,只有40岁以上的人才去做礼拜。
五
如果说整个亚洲是一个摊开的手掌,帕米尔高原无疑是这个手掌的掌心,瓦罕走廊则是其众多掌纹中最隐秘的一条。红其拉甫便是这条隐秘掌纹的末梢。
海拔4877米的红其拉甫,在波斯语里是“流血的沟”、“死亡之地”的意思,是整个喀喇昆仑山公路的最高点。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怎么会有“红其拉甫”这样的波斯语名称?我想,应该是那场带来伊斯兰教的征服过后,波斯人留下了这样一个地名吧。
在瓦罕走廊,我想起了一段来自波斯人的真实记载。公元1419年,帖木儿王朝的沙鲁哈派遣一个使节团前往中国,拜会永乐皇帝。使节团中有一个叫盖耶速丁的画家,其任务是写一部游记,白纸黑字地记载沿途所看到的一切。在这部珍贵的日记里,我查阅到了这样的记录:他们于公元1420年3月中旬经过塔什干(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到5月初才看到一片连一片的肥美牧场。也就是说,他们穿越瓦罕走廊、塔什干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由此可想,那时进入中国的阿拉伯人、波斯人要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红其拉甫是中国海拔最高也是最西端的口岸、海关,它的前身是瓦罕走廊在中国境内最西端的明铁盖。公元1844年,清政府在明铁盖设置了喀什海关蒲犁支关。1949年新疆解放后,这里因处于边境沿线而禁止出入境。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政府在瓦罕走廊设置海关时,由于条件有限,就在水不浪沟口成立了中国乃至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流动帐篷海关”。当时的工作人员中就有几位当地的塔吉克族和维吾尔族人,他们是新中国成立后生活在最高处的穆斯林。
后来,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海关才移到了今红其拉甫口岸所在地。即便这样,红其拉甫口岸和海关,依然是中国海拔最高的口岸和海关,一批批塔吉克、维吾尔、柯尔克孜族的年轻穆斯林走进这里,书写着雪域高原上的青春故事。
离开距离塔什库尔干南70公里处的明铁盖河边,西行8公里便可到达明铁盖达坂(达坂,意思是高高的山口和山岭)。这是整个走廊中最西边的一处要塞。明铁盖是突厥语,意为“一千只野羊出没的地方”。
2005年8月12日,由著名学者冯其庸担任总顾问的“玄奘之路”文化考察团来到明铁盖达坂。经过考察,冯其庸认为玄奘当年西行求佛是从这里进出的。考察团在山下立了一通高达14米的“玄奘取经东归古道”石碑。
明铁盖达坂与邻近的克里克达坂是从北通往巴基斯坦上罕萨谷地的两个主要的山口。这两个达坂是从印度次大陆进入塔里木盆地最短最快的捷径。可以想见,当年从印度次大陆而来前往中国的穆斯林们,一定会选择从这里进入中国境内。因此,应该在这里立一通穆斯林进入中国的纪念碑。当我们熟记了法显、玄奘甚至斯坦因、斯文·赫定、马可·波罗这些来往于此的中国高僧、西方探险家时,却忽略了这个走廊曾经走来了中国伊斯兰教信仰者的先民。立碑于此,是尊重中华民族多元化的一个标志。
走近公路东侧的塔吉克族牧民点时,随处可见看到牧民房子前的石头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粪饼,房前的空地上也垒着一堆堆粪饼。这里空气稀薄,奇寒缺氧,树木无法存活。若将煤炭运输到这里,价格可能比金子还贵,牧民根本用不起。当地的塔吉克族牧民只能用粪饼做生活燃料。因此,在塔吉克族中流传着这样的谚语“看一个人家的富足不富足,就看他家的粪饼有多少。”
走进村子,男人们大多头戴黑绒面的羊皮帽子,上面有塔吉克族女人绣的各种图案。女人们则大多头戴圆筒羔羊皮帽,上面同样有着刺绣,帽子后檐缝着一个加缀小银链的布帘。她们的耳朵上戴着大大的耳环,脖颈上戴着各种项链,腰间系着五彩缤纷的腰带,身上穿的多是大红大紫的绒呢连衣裙。这些装扮在远处雪峰的映衬下,使塔吉克族女性显得格外美丽。
在瓦罕走廊入口的达布达尔乡的一处农庄,主人乌勒丁坦拎着一把铜壶来到我面前,清澈的雪山之水缓缓流出,供我净手。乌勒丁坦的女儿古尔姆托着一只盘子走出来,盘内盛有面粉。古尔姆用手捏了一小撮面粉撒向我的肩,这是塔吉克族的传统习俗,表示撒予的是吉祥、安康和幸福。
当我带的海拔表显示5000米的高度时,眼前出现了一处3.8米高的“巩拜孜”(汉语意为“驿站”,作者注)。这处周长18.8米、墙基厚1.2米的驿站,是一个方基圆体锥形顶的土木结构建筑物,房基长、宽各为4米,原是为了纪念从这里引进佛学的僧人而建。由于年久失修,顶部已局部塌陷。驿站后面则是一块开阔地,站在这里向西望去,能清晰地看到木孜吉利嘎冰谷,沿着那条的峡谷,可以抵达吉尔吉斯斯坦境内的费尔干盆地;再转一下角度,驿站西南方则是平缓的瓦罕吉尔峡谷,沿着这条山谷可达阿富汗。
古老的驿站充满着谜团,那些石墙是如何用骆驼奶和泥浆砌起来的?大量的盘羊角是什么人堆放到这里的?驿站为何门朝向北方而不顺着走廊方向朝东或朝西?在搞清楚驿站的地理位置后,我才明白,无论是穿越瓦罕走廊前往阿富汗、印度,还是穿越木孜吉利前往费尔干,这里都是必经之地。处于十字路口的“巩拜孜”曾经带给这里繁忙的景象,也给驿人带来希望与休整。而那些翻越帕米尔高原要进入中国境内的穆斯林最早的传教者,同样要经过这里,同样走进这个已经失去往日功能的驿站休整。
帕米尔的月光
作者:唐荣尧
帕米尔的月光
水尘
十一把时光之篦,梳尽帕米尔高原上万山的寂静
剩下这最后一个月的冰冷,铺满瓦罕走廊
这亚洲最远的天空之下 鹰翅之下
群鸟飞尽 大地沉睡于记忆深处
我提着自作的灯盏,为自己做着向导
塔吉克少女撒来的一团面粉,轻落双肩
一道陌生的温暖,尾随茶香而至
雪峰发出的冷光,一次次遮隐路面
我的到来,为寻找那秘藏一声口唤的洞口
隐身其中的长卷,需要展读与注解者出场
沿着走廊铺开的孤旅,记录消失于此的青春
无力再跟进一位阿訇的静夜功课
笔纸殆尽前夕,无法再访谈一座清真寺的传奇
我只能在撤离塔什库尔干的正午阳光下,
轻轻合上写满最后一页的笔记本
封皮映照,我看见寂寥的双颊没泪相伴
我想象着来年春天,鹰笛响在雪线之上
水与土相逢在雪融后的帕米尔高原
捏出一本被岁月裹着的真实之籍
我心安地在作者一栏,署上自己的名字
2013年12月29日
责任编辑:小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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