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寿彝绥远日记五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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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4-06 09:48:37 【来源:回族文学】 点击:

编者的话:我国著名史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白寿彝先生因病于2000年3月21日在京逝世,享年九十一岁。白寿彝先生出生于河南开封一个回族世家。他的学术研究领域十分广泛,在中西交通史、中国伊斯兰教史、中国史学史、中国通史和史学理论方面都作出了突出的成绩。尤其是在中国史、中国史学史和民族宗教等领域都取得了相当多的开创性成果,推动了这些学科的发展。先生在耄耋之年,仍然孜孜不倦,笔耕不辍,完成了由他主编的多卷本《中国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这是对广大人民群众进行思想教育,特别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极好教材,因此受到了江泽民总书记的高度评价。

     1937年,白寿彝先生曾随西北考察团亲赴当时的绥远省归绥市(即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先生的此行著有《绥宁行纪》刊行于世,今特选与当时绥远,特别是今呼和浩特有关的五则日记。因其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又是出自一位德高望重的回族学者之手,因此弥足珍贵。让我们用此以飨读者,并寄托我们对白寿彝先生的追思!

     七月一日

     大雨中,我随西北考察团北去。初,我误以开车时间为晨七点二十分,我于七点零一分到前门东站,则车已驶出。我急雇汽车赶至西直门站,迎候登车。

     考察团全体团员共九十六人,分为特别及一、二、三、四组,由顾颉刚先生任团长,段绳武先生任副团长。顾先生因病未能参加,全团由段先生率领。我在特别组中,除预备同其余四组随时在绥远各站略加考察外,拟在宁夏作较详细之考察。全组共二十一人,由郝逢泰任主席,予任文书,卜锐新、王乃堂任会计,王赓尧、王梦扬任交际,王光震、李锐才、魏绍华任行李,曹世华、孙秉钧、于式玉任膳食,邵漪容、李白皑任宿务。本团共有穆斯林七人,除在普通组二人外,余均在特别组。 

     九点二十分,车自南口西北行,群山夹道,绿树成荫,景物至为壮丽。十点三十分至青龙桥,火车在此有一点三十分之停留。我与白亮诚先生、梦扬兄及卜锐新君赴八达岭。由站骑驴至山脚,由山脚沿长城步行,起伏蜿蜒,至为吃力。由长城俯瞰,小溪纵横如织。铁道迂回盘旋于立崖削壁之中,与此名驰世界之万里长城互相交错映照,极显其工程之艰巨。我们安坐车室之中,耳听轮声轧轧,目睹峰峦重重,方知开山建路者之难也。

     车自青龙桥西北行,经怀来宣化以至万全。万全东西有山峙立,卫拱如环,真形势之区也。自万全西南行,经天镇以至大同。由此折向北行,经丰镇以至集宁。自青龙桥至集宁,同车团员渐形熟悉。歌者,谈者,高声纵笑者,极示团体旅行之愉快。至集宁时,已过夜间零点,同人下车宿于省立第二师范。

     七月二日

     今留集宁一日,第十三军招待极为周到。同人宿舍,招待人皆预为分组分室。每室窗上贴该室团员名单,各派卫士一人服役,安排极有条理。

     上午游览全城,城垣均用土新筑,沿城垣遍植小杨。下午汤恩伯军长邀全体团员举行阅兵式。汤军长、段先生致词。晚餐时,汤军长及各长官复举行公宴,饭后举行游艺会。考察团同人将来考察成绩如何,不敢预期,而于旅程之中第一次停留地点过蒙渥遇,其盛情可感。
全日几全耗于交际中,自由访问之机会几乎未有。午睡后,闻卜君与卫士问答,据称此地鸦片公行,禁不胜禁,土娼如毛,蒙人中也有操贱业者。

      集宁南门内朝阳街有礼拜寺一所,为三年前所建,有大殿三间,大殿前厦三间,水房三间,阿訇住室三间。阿訇名海德恭,河南人,年五十三岁,来此寺已三年矣。有寺役马明夏,乃归绥人。另有宰牲之下刀师傅马子明,乃明夏之父。寺中无常川收入,阿訇赖零星进款维持生活,每月约得七八元。附近教民,据称约六十余家。以大殿前厦北壁上揭示本年圣忌日捐款之户数计之,当可靠也。我与亮诚、征言及达应彻诸君于蒙蒙细雨中来游,应彻为摄一影。集宁城西南十余里,在红旗(?)地方亦有礼拜寺一所,但无有正式大殿,仅有房四间,略供极少数人之洗浴礼拜而已。

     七月三日

     昨夜半离集宁,同人所有行李全交十三军招待人搬运车站,大小多件无遗落。汤军长于车行前,又率各长官到站,殷殷话别。

     天明抵归绥,省府为借宿所于正风中学。同人蒙被大睡,二日来缺欠之睡眠至此得一补偿,香甜极矣。九点出发,游览烈士公园、电灯公司及各机关,走马看花,毫无意味,汽车奔驰中,惟见马路平坦宽敞,道旁树木清新,感觉绥省人士一种干的精神而已。 

     烈士公园前有石碑,题曰,“死重泰山”。更进则有纪念碑,题曰“华北军第五十九军阵亡将士纪念碑”,上款题“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十日”,下款题“绥远民政厅长兼绥远省会公安局长袁庆曾建”。更进则有墓碑,题曰“华北军第五十九军长城阵亡将士公墓”,上款题“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十月”,下款题“傅作义敬建”,碑下方为胡适撰钱玄同书之碑文,碑阴则为死者题名。墓碑后为纪念堂,中悬死难将士遗像。纪念碑之空白,墓碑之“长城”,原均作“抗日”,今为磨改。我初至此园,尚无悲感,不过以已死者之阵亡为军人之职分,未死者应有加紧努力而已,及见此数字之磨改,悲愤之情陡然撞击我心。只准我们挨揍,不准我们说话,世界上宁有如此宽容之国家,宁有比此更大之耻辱乎!

     归绥最大之礼拜寺为礼拜寺街之清真大寺,寺址宽大,建筑壮丽。大门金朱辉煌,北平河南各地所未有也。大殿二十五间,水房六间,教长室及小学中学教室多间。水房储水者有水柜,分为温水冷水两种,可以任意灌取。淋浴室无门,设布帘。水池中间设方孔木格,不至堕落物件。池四周之边沿有水沟,不至积水。此皆未经见者。

     大寺教长为杨世魁阿訇,河北清苑人,年八十三岁,而精神甚健。阿訇对于近日教内之新式教学颇不赞成,然于握别时谆谆嘱以鼓舞教门,勿忘国家,则知近年潮流所激荡。虽年已古稀之教长,其思想见解还与向之闭关自守者不相俟矣。

     大寺殿南有小屋覆石碑六方。计:

     一、《清真寺重修南北讲堂记》,时在同治八年中秋,碑阴为捐钱粮人题名。

     二、《五更月偈》,在碑两面刻,时在民国十年十月。

     三、《洪武皇帝御制百字皇号》,刻于康熙二十三年(应为“三十三年”——编者)。碑阴上方为黄庭坚书,下方题“心脩忠孝,忠义齐仁”,上款为“壬子■(应为“清”——编者)和日(应为“月”——编者)书”,下款仅作“石匠许正成刊”。

     四、民国元年七年(应为“月”——编者)碑,阴面另有一碑文。

     五、光绪二年碑,碑阴为十三年碑。 

     六、捐款人名钱数碑,碑阴为民国十四年之《重修绥远清真大寺碑记》。

     依第一碑所谓“旧有清真寺一座,自我大清定鼎以来,建立多年”,则大寺当创建于清初,而重修于同治八年。依第六碑,则十二年前亦有一次重修,寺之规模当仍为十二年前之旧况。第三碑显然为一翻刻别处石刻之物,故聚三种毫无伦次之文字于一碑,而碑阴下款仅作“石匠许正成刊”也。然此翻刻之碑实透露两种消息。第一,回教石碑不乏翻刻之物,其翻刻之物虽与所在地之情形不相符合,然原物未必即伪。如《百字皇号》于此虽为翻刻,然北平一礼拜寺中之《百字圣号》则不必为翻刻,而《百字圣号》之本身更不必为伪也。又如黄庭坚书石刻,同样见于太原清真寺中,此碑之黄庭坚书虽为翻刻,而太原之黄庭坚书则未必为翻刻,而吾人亦决不能为此寺之翻刻,更无别种理由,而竟认黄庭坚之字完全为伪也。第二,《百字皇号》传者甚多,其究竟是否明祖御制,至堪疑问。然此于康熙二十三年翻刻之碑,竟题“洪武皇帝”,不标“明”之朝号,则不特可证此《百字圣号》作于康熙二十三年以前,至少尚可证其为明代之物也。

     出大寺后,复至绥甘回教礼拜堂,寺大门上为邦克楼,作圆顶形,甚为高耸。寺内房屋及设备,仅较大寺为次。阿訇王姓,完全为一新派。惜至此寺时,已经过晚,未能参观全寺情形。

     返宿舍途中,闻曹君言,归绥全城回民四千户左右,而大寺及绥甘寺所拥教民为独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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