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开花一边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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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1 12:33:25 【来源:穆斯林在线】 点击:

自然是善良的慈母,同时也是冷酷的屠夫。在十年九旱,甚至十年十旱的西海固,人们谱写着一曲曲生命抗争的壮丽诗篇。泾源也不例外,它是西海固的一份子,同呼吸、共命运,在这个靠天吃饭的地方,真主给了它另一张面孔。

    今年的旱情藏在太阳的辉煌之中。回到老家,看着黄金般灿烂的油菜花,心刹那间安静了下来。绕着打场的边沿一遍一遍的看着,乐着。城市的生活快把人憋僵了,我喜欢现在这个干净而美好的乡村世界。我对父亲说:今年的菜子个头不高,要是能下点雨,菜子还能再长些。父亲长叹了一口气说:哪有雨啊!菜子算开花算死着哩。我的心咯噔一下。算开花算死着哩!这是多么刺心的疼痛:这些美丽的花朵正在干旱的屠杀下微笑着死去。这是多么感人的悲剧:这些黄金般的果实以特有的绝美姿态向我们告别。这是西海固众多风景中的一个断面,彰显着西海固人特有的风骨。不是吗?我们每年虎口夺食,和冰雹抗争。靠天吃饭而天有不测风云,我们时常生存在夹缝中,苦难已不再陌生。不管是绿水青山,还是贫瘠甲天下,随便掐指一算就能如数家珍。比如,请看一粒种子的成长历程。

    如果你不能理解一粒种子的命运,你就不能很好的理解泾源。在泾源,一粒种子从撒进被犁铧至少翻开过三次的泥土后,经历多少时光才会破土而出?到幼苗、青苗、扬花、吐穗、成熟、收割、打碾、进仓、洗吹、磨成面粉、蒸熟。这些环节都是在母亲的手里进行完的。你知道这里面的含义吗?仅收割而言,包含了多少内容:麦子是一把一把用镰刀割下来的,再捆成一捆一捆。为了风干,用十二个对成一“马子”,等到所有的麦子割完后,再用手推车一车一车的拉回打场。为了防止暴雨的突袭,拉到打场的麦子都必须一捆一捆摞成像山一样的“摞子”。即使这样,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顶上的麦子和最底层的麦子也会发芽,有的会发霉。自然界里的有些圣灵是天生的英雄,好象注定是用来牺牲的。是,不管怎么样,乡亲的内心永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些麦子和那些零散的遗撒在田野的麦子也会被一株一株的捡回,被一扫帚一扫帚的扫成一堆。那些童年的男孩女孩是它们的主人。我想,一个真正的诗人,肯定会理解捡麦穗的孩子的内心——那是多么纯净的赤子,那是多么美好的一首诗。

    一年一年,所有这些劳动环节从来都没少过。其中,任何的一节都不可获缺。麦子成熟的那几天最为揪心。轰隆隆的雷雨天常常让人心里捏一把汗。算黄算收。不管是那一块地,只要麦子一旦成熟,乡亲们会在第一时间挥舞镰刀,把麦子割倒。等到所有的麦子全部割完的时候,心才能踏实。几乎每年都是这样,我们在一场场冰雹来临之前完成了镰刀的使命。这样,生活算是安顿了下来,一家大小的心灵算是有了最后的依靠。当然,我们也曾遭受过冰雹的洗劫。麦子刚刚扬花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将其扼杀在季节的摇篮之中。或者一场霜降无声息的杀死了刚刚吐穗的青苗。乡亲不得不重新翻种,以秋补夏。

    即使平安的进行了收割,也不等于万事大吉。如果那天运气不顺,遇见阵雨瓢泼,正在打场轧碾的麦子将面临“塌场”的危险。每到这时,乡亲们会互相帮忙,用最快的速度“收场”,再用大塑料布或厚厚的干草遮盖好这些养人性命的粮食,等待暴雨的过去。

    雨过天晴之后,村庄又一次陷入了新的劳作之中。如此重复、循环。这是一条用钢铁打焊在一起的链子,丢不下其中任何的一节,它在季节的转换中,没有生锈,相反却被祖辈、父背和一代代的儿女用血汗打磨的锃亮锃亮。这是自然的颜色,是世间的光明。

    不要埋怨自然,大自然在每一个领域都有美好的表现,问题的根源在于我们自身。河流在山坡底下,田野在山坡顶上,人们行走在中间,这是平民的乡村。诗人是乡村的平民王子,他的王座是永青的藤条和野生的花冠编制成的摇椅,周围是成片成片的向日葵开满大地,是成片成片的麦苗、玉米、洋芋、大豆等五谷杂粮长满原野。这些平民的花朵和平民的食物承担着神圣的意义,倍受祭祀和膜拜。《古兰经》里说:七粒大米能埋一个人。用两粒填埋眼睛,两粒填埋鼻孔,两粒填埋耳朵,一粒填埋嘴巴。这就是食物,连接着前生和后世。

    在泾源,一把麦草引起的炊烟,足以使整个村庄陷入幸福之中。庄园的幸福就像是湖水中荡开的波纹,一圈一圈的传递着,一圈一圈的彼此依恋着。即使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食物的变化也不会使乡村显得单调无味,而是会充满滋味。村里家家户户的女人,她们会早早的准备,计划、盘算、选料、清洗、切菜……,然后是一扁担一扁担的青菜被整体的压进大大的瓷缸。然后撒上厚厚的粗盐,接着再压上洗的白净的石头(好多的石头就象是一件件用旧了的家具,古朴而典雅。)经过时间的浸润,那些不是酿酒的大缸,就会充满老年陈酿的迷人诱香。一般都是经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下口解谗了。淹菜的那几天,压在女人肩上的扁担、洗净的石头、厚厚的粗盐都是幸福的。而村里的女人显得更加干净和轻快,像一朵白云似的鸽子。她们是真正的调味师,是天底下最懂生活之味的女人。在别人看来苦海一样的日子,她们却总是过的有滋有味,意味深长。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的忧愁已被苦难吞吃。她们总是享受着当下的快乐。如果说,她们有忧愁的话,那么,她们所忧愁的就是怎样珍藏这种快乐。你见过沙漠中的植物吗?没有水,只有烈日和狂风,但它们却生长的很好。这些女人就像是在沙漠中活着的植物。在《乡村》之《向日葵》中我曾写到:“这是丰收的田野/向日葵在远处向着太阳/它不微笑也不哭泣/他只是一个劲的昂着头颅//火长满全身/她和松树、夜风、星空/以及我的零碎思想/进行着一场燃烧/这是开花的太阳/没有黑夜/这是真正的花/是一切花的王/只要燃烧/不要休息//这是不死的青春/今天的一株向日葵/是我的怀念。”

    这就是我身在其中的乡村世界,苦难而悲壮,内敛而热情。让我们再来看看孩子们的村庄世界,你就会更加的觉得我们的苦难是非凡的苦难,我们的快乐是非凡的快乐。成长于乡村的孩子,天不黑不回家,大有玩它个天塌地朽之势。待到母亲个个千呼万唤,一个个小家伙才披星戴月的跳进家门。孩子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胆大包天的,都是小英雄。他们跳越十几米高的地塄,盘玩陡峭的悬崖,抓黄鼠狼,玩火把,踏脚、打仗、练武术,游戏可谓名目繁多,毫不痛快。他们也用工业文明提供的玩具,但那实在是太昂贵了。一把塑料手枪十几块钱,他们一年的零花钱可能也没有那么多。但不管怎么样,他们一群一群的把各种声音汇聚成一种热浪,在村庄中间四处传播,随意的改变着方向。这种快乐是村庄生命的元素。从小到大,从生到死,使每一个村庄里的人在整个人生旅途中存在着希望。一种记忆的希望,一种衍生的希望。当然,孩子们每天不是尽玩的,他们也会跟着大人拉车子,拾麦穗,割草,挖药。这些原生的劳动从小就开始灌注着他们的血液,使人的形象从小就开始积聚起高大的生命光辉。

    也就从这些时候开始,我们接近了自然。泾河的清水,老龙潭的深谷,小南川的苍松,凉殿峡的秋风,荷花苑的余香等等。人的自然的天性得到充分的培育和发挥。是的,这些原生态的风景是培育生命的自然场所。这样,在人性中,悲天悯人开始具备了最朴素的基础。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

    一边开花一边死亡。“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作者: 秦志龙)






责任编辑 :奥斯玛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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