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介绍北京穆斯林生活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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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0 19:30:42 【来源:】 点击:

老    街 
 

 北京的广安门内有条街叫牛街。北京有句老话:“东贵西富,南贱北贫。”概括了城圈里边东西南北四城的居住特点。牛街,这条南城的街道,至少有七、八百年的历史,街面带着南城的土腥味儿:碎砖头房多、小门脸儿多、小吃摊多。这儿值得夸耀的仅有一宗——中外闻名的牛街清真寺。传说宋朝年间,阿拉伯一个“筛海”的儿子那速鲁到北京传教,看这块地方绿树成荫,河水清清,便带着中国工匠盖起座清真寺,供穆斯林礼拜用。这座清真寺溶合了中国和阿拉伯建筑艺术的长处:两边是对称的清水脊砖墙,各置一座小门,栽着四株柏树,中间突凸出一座六角攒尖亭的望月楼,门窗是阿拉伯式拱圆形,朱漆栏杆,彩画梁栋,遮隐着寺内的飞檐歇顶;楼前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彩画牌坊和对面歇山顶式的影壁相峙。每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位中年的寺师父,站在邦克楼栏杆旁,头带白圆顶布帽,高声呼唤人们来大殿来礼晨拜,声音洪亮,响遍了整条街,连隔着半里多地的菜市口都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会儿,头带白帽的回民们三、五相约,从每条胡同出来,到寺内的水房里沐浴,进到肃穆的大殿里,跪在紫红地毯上礼拜。

    这些人中,成分很复杂:有家资万贯的大古玩商,开着清真饭庄的老板,有家境中等私塾先生,镖局里的镖师,小油盐店掌柜,“骆驼锅房”的会头,还夹杂着站街头吆喝的小贩,剔十几头牛的肉铺伙计和串遍了北京四城挨门要“乜贴”的穷人。 这条街的“街貌”不扬,其实宽窄不一的胡同里隐没着不少深宅大户。街口路东的麻刀胡同,别看胡同口挺细,进到里面都是磨砖对缝青墙灰顶的宅门。回民经商的多,官场上当官的少。胡同中间,最显眼的那座青石台阶的高门楼,墙上铁环拴着几匹蒙古马的,是在北京的廊房二条、花市、鼓楼有三家古玩铺子的白德明大老爷家;再往东走,过一个门儿,是个不怎么起眼的灰砖清水脊门楼,一边一个青方石墩,雕着扭头的兽脑袋,是北京琉璃厂翠荣斋玉器行的掌柜,珠宝界称为“妙手神眼”的韩德其家。从这儿穿过小夹道,路过韩掌柜祖先捐钱盖的清真女寺,又到了一条宽畅的胡同,两边的门楼虽不很气派,倒也整整齐齐的,这一带是家境小康人家和清真寺阿伊玛的聚集的地方——小寺街,胡同里总是弥漫着芭兰香的味儿,让人想起庄严肃穆、经声朗朗的礼拜寺大殿,几百位虔诚的“香佬”,跪在紫红色地毯上,跟着一位黄绸缠头的“伊玛目”,赞颂真主的恩德,祈求真主的恩典。

    路西却不一样,除了几幢还算整齐的四合院外,大多数是碎砖头垒成平房的大杂院儿。住着推小车吆嗨“切糕、艾窝窝来——”或是“肥羊肉真嫩!”的小商贩,身挑装着冒热气的水盆和板凳,打着“唤头”走街串巷的剃头师傅,跑遍了北京四城在宅门口喊着:“主麻乜贴,撒哇哇。”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回民大妈、大婶们;穿过糖房胡同或羊肉胡同往西看,是一片坟茔、菜地的旷野,坟地边住着十几户人家,碎砖头垒起的院墙不高,里面传出牛和骆驼的声声哀鸣,随着飘来的是一阵阵血腥味,北京有名的“骆驼锅房”就在这一带。这十几户回民人家,几辈子都靠屠宰牛、羊、骆驼为生,从口外买来成把儿的骆驼,岁口小、健壮的卖给到京西拉煤的,往北京一筐筐地驮煤;老的、残的都下了汤锅,卖给肉铺、饭庄、推车小贩,一来二去的也能嫌几个血汗钱。 这条街的回民们世世代代往在这里,沧海桑田,人口繁衍,没有大栅栏、天桥那么热闹吧,倒也人丁兴旺,门户齐全,凭着手艺、能耐和辛苦一代一代的生活着。这儿的地势养人,南边是右安门,从丰台、黄土岗到下斜街花市卖花的花农要穿街而过,少不了买点干粮、喝壶茶,钱多少得扔在这街上点;往西是广安门,京西、涿洲、保定府等几个县的人进京做生意、串亲戚都路过这儿,尝尝远近闻名又便宜的清真小吃,来顿羊肉大葱馅饼、热烧饼夹五香酱杂碎、豆腐脑什么的,又解饿又解谗。牛街的小吃摊自然是买卖兴隆;牛街北边,过了街口不到五十步,是北京有名的土地庙,每月逢三,布棚遮天,摊摊相接,人山人海,热气腾腾摆着各种各样的锅、碗、盆、勺、案板、菜墩,遍地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必备之物,最多的要数鸡毛掸子,短的不到一尺,长的一丈多高,有白鸡毛、黑鸡毛,麻褐鸡毛,要什么样的都有,远远看象一片茂密的竹林;脑筋活、手头巧的牛街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头天夜里,家家都蒸、煮、炸、烙,早晨做完礼拜就推车、挑挑儿来到了庙会,豆腐脑、切糕、茶汤、碗豆黄、莲子粥、小火烧各种小吃花花绿绿摆了一世界,从门口直到空场儿那那都是,吆喝声响天震地,调门儿悠长,四城来这儿赶庙会的小贩都甘拜下风。牛街东边,走不到半里地是丁香闻名的千年古刹法源寺;西边,穿过老君地、枣林斜街是牡丹花著称的崇效寺;北边,过土地庙是古槐成荫、明朝时的“京师首刹”长椿寺;西北边还有报国寺、善果寺、天宁寺等京师著名的寺院。这一带是南城古刹集中的地方,不少文人墨客、王公大臣常常到这儿来游乐,这儿也是回民聚居的地方,全国各地的穆斯林为了图个吃、住和做礼拜方便,到京城办事、做生意都愿意到牛街一带的客栈投宿。俗话说:人多是非多。故事就是民国年间,从一个外地的回族老客身上引起的…… 大影壁前 这天,是伊斯兰教传统的开斋节。牛街的街道一大早就挤成了人疙瘩。北京四九城和京郊西红门一带的回民们都抓早赶到这儿,拿着炸得金黄的“油香”走亲访友做礼拜,到处是穿得干干净净带着白帽的人们,街里家家冒出的芭兰香和芝麻香油味混在一块,直往人们的鼻眼里钻,挺好闻的。 北京四城的小商贩们是哪儿有热闹往那儿挤。人们从牛街北口往里伸着脖子瞧:在一窄条蓝天下横七竖八地扯着、挂着,一片片白的、花的、黑的、兰的、打补钉的布棚和园的、扁的、长条的、带穗的招牌、幌子,有的低了点,拍打着攒动的人脑袋;顺着布片、竹竿、杉棒、算盘绳中间的缝儿,飘散着浅兰的油烟和雾似的水蒸气。顺着缓缓移动的人疙瘩转进街里的棚子中间,到处爆着“叮叮”,“咚咚”、“啪啪”、“咝咝”的响儿,红色的火苗儿窜着,嫩绿的青菜水灵灵,雪白的面团在案板上滚着,金黄的油锅冒着泡,人的眼睛再有两只在这儿也不够使的,看了这边,那边招得你不能不看。拖着长腔的吆喝声灌满了耳杂:“芹菜、韭菜、扁豆、辣青椒哎!嫩黄瓜——”“吃哎,包儿那个热地呀——”“五香的羊杂碎,多给!”“烤白薯,热乎乎的——”这个吆喝声还没落利索,那个摊又扯着尖嗓儿接上茬儿了,一个比一个声音亮堂,象台戏似的。 清真寺对面,有座几丈长的青砖大影壁,影壁底下散布着几个摊:左边是个卖凉粉的,一个挺丑的中年汉子,闪着双溜亮的小眼睛,眼珠转来转去打量着旁边摊上的年轻寡妇,手还麻利地擦擦漆盘上的蓝花瓷碗。那个摊儿的主人的确很美,瓜子脸尽管苍白,可透着一股秀气劲儿,怀里拢着个小男孩,案上摆着温朴、炒红果、炸白薯片等吃食,摊前挂着个锅盖大小的梨膏糖,她呆呆地瞧着拥来挤去的人群;靠在她旁边豆腐脑摊是影壁底下最大、最热闹的摊,做买卖的是祖孙两人:爷爷掌勺盛,孙子来回来去地端。这个摊气派,扯着一个房顶那么大的白布棚,墙上挂着的粗兰布上书斗大的楷书:清真马记豆腐脑。

    案子上的家伙干净利落,几叠粗瓷碗,成把儿的筷子和一溜装辣油、蒜泥、好酱油的褐绿陶罐一尘不沾,透出洁亮,紫铜锅里咕嘟着玛脑色的鲜羊肉口蘑卤汁,大号的青柚陶罐里雪嫩的豆腐脑冒着热气,豆腐脑摊的主人擦擦手,看看街上笑眉笑眼的人群,唱歌一样地吆喝道:“好热唉,豆腐脑唉——热唉!”。 豆腐脑摊的生意不错,五、六条长板凳上挤满了人还有不少端着碗站着喝的,有穿长袍马褂的阔人,也有短打扮的手艺人;带白帽的回民少,大多数是别处赶来看热闹的——咱北京人好瞧热闹。摊子的主人叫马四把,往上数三辈都在牛街卖豆腐脑,到牛街打听“豆腐脑马家”没有不知道的,有名!他有一身的好功夫,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近不了身。早年间替人走过镖,打败过不少高手,人送外号“神手马”。

    有一次在沧州失了镖,他赌着口气,到河北涞水县找到有名的“弹腿李”学了两年功。又去沧州找到劫镖的人,使了几个绝招制服了对手,还清了失主的镖银;从那儿起回到牛街重操起祖传的手艺,卖起豆腐脑来。他为人仗义,爱接济比他更穷的人,老街坊有难处求到他的摊前,二话不说,从摊上的钱笸箩里,抓出一把铜子,让你买粮买菜,不能让你舍了脸后空手回去,还不还的不在乎,叫一声“马四爷”什么都结了,义气嘛! 太阳爬上望月楼顶了,人们做完聚礼蜂拥着从寺里出来。忽然,街上的人疙瘩里撞出一位穿着湖蓝色春绸裤的青年,满身上下都是汗渍泥迹,带着很脏的白礼拜帽,脸上青灰色,两只晃灯似的眼睛努在眼皮中间好象稍一碰就掉地下似的,拎着一个沉重的蓝包袱,“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喊着:“撒哇哇您哪,把我这点东西买了,凑个盘缠。”好事的人们“哗啦”一下把这个青年围个水泄不通,直着脖子,瞪着眼睛,瞧稀罕似的瞧着他。有多嘴的问这个青年的身世,这个小伙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了自个儿的事。 他是福建泉州人,父亲是个有名的大富商。上个月,他和两个家人带着一车香料、珠宝、丝绸晓行夜宿,在扬州登船顺运河而来,到北京后投宿到广安门里的大客店中。老天有眼,第一次出外做买卖就嫌了个好价钱,从几家大宅门里又收购些古玩准备带回老家。


   有一天,他带着两个家人到韩家潭的有名妓院“杏花天”,逛了红妓“小翠凤”。正在喝酒行乐的时候,她的嫖主混号“小霸王”闯进来,家人刚上前拦挡,“小霸王”抽出身上的铁股扇朝两人胸口捅去,他们痛得捂着胸口窝直跳脚,闪在一边;又到桌前,冲着他的脸用铜铁戒指上的倒须钩破了“相儿”,鲜血流了一脸,亏得一个端茶送水的把他和家人推出了屋。妓女和嫖客们听说“小霸王”来了,都不敢大声说话。两个家人第二天起不来炕,请南城有名的杨老中医一看,脉都散了,没出三天口吐鲜血死在炕上。求店主找人把尸首抬到礼拜寺,冲洗完了发丧埋在福建义地里。店主见他有钱财,一进店就约他“推牌九”,这会儿,店主见他孤身一人,又来劝说,他碍着面子凑了一桌,谁知,竞赢了二十多块,第二天,他没等店主请就凑到了牌桌前……五天下来竞赢了一百多块大洋。他推迟了回家的日期,整天坐在桌前推着象牙牌,后来赌注越下越大,压的人越来越多……十几天下来,七箱古玩就剩下两块“绿料”了,到琉璃厂英古斋一鉴价,才给三十块大洋,多一块钱也不给。他又跑了论古斋、德珍斋……铺子里的伙计都摇头。德珍斋的掌柜最公道价给七十块大洋,说他的“绿料”成不了器,表面有墨纹,出不了什么好活,只能破开做些鸡、鸭、狗、兔的小玩意。他跑出铺子门,在琉璃厂大街上溜哒,在小摊上喝了碗小米粥,吃了几个马蹄烧饼;他不敢回店去,欠了店主的七十块的赌债和一个多月的店钱,回老家还没有盘缠……他又在晓市蹲了几天,买主一听他要一百块大洋,都摇着头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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