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邀请星期天午餐聚会，除了我，主人客人全部都是孟加拉人。

    早上偷懒，约好中午一点到家，进门已近两点，却见主人仍在忙碌客人也没到全。孟加拉人聚会向来如此没个准点，来早来晚无关要紧。我们坐下来聊天，半天饭菜上来，又过了半天最后一批客人才来齐。怪的是不象在欧洲，人来了主人也不介绍，总之不知是些什么人，年轻轻一个个朝气蓬勃。

     我等他们过足了孟加拉语瘾，开始用英语向他们调查日本人工作时长以及休假情况。被博客钓上钩，这辈子算完了。 夜晚将近，差不多是回家的时候了。我出了热闹的客厅穿过走廊去做准备，正好碰上主人的母亲打开卧室出来。我不经意向半开着的门里一瞥，照面猛然望见个美丽非凡的年轻女子，围一幅纯白色撒满粉红点的头巾，挽腿坐在床上。好一幅满天的樱花深藏在庭院的曲幽中！我吃了一惊，立刻想到身居侧室的中东穆斯林女人 - 这么多年在街头在机场我常常遇见却从未相识 - 她们长衫飘逸，总有纯质美丽的丝巾从头上盘转下来搭满双肩，裹一张白皙的脸庞轮廓分明起伏有致，不远不近就在我眼前走过。这样神秘的中东女子，我客厅里聊一下午，居然不知道主人家就藏着一个！
 
     不瞒大家我当时伸手就推门：“呀，这里还有我没见到的人！可不可以进来认识认识？” “进来，进来！”女子热情地站起身，让着我坐床上。主人的母亲也笑着进来坐在一边。 “你怎么不过来客厅坐？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还以为大妈要休息才去卧室。难怪另外一位夫人也见不着人影。”
 
     “我是个虔诚的穆斯林，不喜欢见陌生人。”女子开心地笑着，上床把头巾重新整理好了，端坐在我的对面。她长得真是美呀。

     美丽的中东女人都这样，皮肤白皙，眉毛黑黑，眼睛大大，鼻梁直直。眼前的美人更是如此，她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还带着点欧洲人的风味，快乐地飞上飞下。我老想着自己是个无比快乐不知轻重的人物，居然这儿一个比我还快乐！我看见别人快乐自个儿立刻身不由己，见到她真是我今天一大幸运之事了！

     “你从哪里来？”我一边笑着一边问她。 “我是孟加拉人啊。拿的还是孟加拉护照，不过我在沙特阿拉伯住了十七年。” 哟！原以为她是个中东女子。不过孟加拉属印度半岛，那儿白肤色女人绝对是美人胚子。“你在不在意我问你的年龄？”哈，我好想知道她的一切，平时的礼貌我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抛去九霄云外。 “当然不在意啦。我二十一岁。”
 
      “那你在孟加拉出生了？在孟加拉住了四。。。”

     “不，不。我在沙特出生。”她看见我有些疑惑，又加了一句：“我在美国读过两年书。”
 
      原来这样，不用问其他几年的去向了。旁边的大妈告诉我，她的父亲是个原子能专家，在沙特工作。

     “你的丈夫是。。。？”不知为什么我直觉客厅里男人中有一个是她的丈夫。 “那个，就是那个留胡子的。” 噢，我想起来了。她的丈夫也象个中东人，留着穆斯林人典型的大黑胡子。我想起他穿长衫 - 后来问丈夫，是了，他穿的就是孟加拉传统男装。 “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跟你丈夫结的婚？”我问。 

     “我们结婚，因为我们都是虔诚的穆斯林。呀，说起来是真主要让我们在一起啊。”她说着话，合手向上仰望，一面笑得满脸开花，身子一前一后，见我们都看她，就把手捂住脸。“真的呀！” “快告诉我怎么认识他的？怎么就找到他了呢？”

    “我姐夫有个朋友，在新加坡，他在东京，他给他打的电话。呀，他们认识六七年，没有来往啊，就这样忽然打了电话。就说到他了，真是真主的意愿啊。我姐夫给他打电话，问他想不想结婚，他说不要！又过了一年，他来孟加拉，给我姐夫打电话，我们正好都在孟加拉，姐夫告诉他有好消息，来不来看这个女孩子？他说，不是应该已经结婚了吗？”她拉着丝巾的一角，一会儿盖住半个脸颊，一会儿放下搭在肩上，话从她嘴里蹦出来，一会儿牵在这头上，一会儿牵在那头上，两手又打着夸张的手势，整个儿一只落在树上的蝴蝶。 我坐在她的对面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听她兴奋得糊涂的话。她的眼睛很美，黑暗里带点儿灰蓝，好似湖底就藏在那里面。她说话的时候整个脸都带着羞涩，羞涩从她盈满快乐的眼睛嘴角偷偷漫延出来，连同幸福溢满了她的全身。她的睫毛好长好长，低了头对我或者侧着头望窗子，眼睛似乎都在注视着前方，好像那里有她的未来。我看出这是个热恋中的女子了。

     一朵沫浴在爱和被爱中的玫瑰，盛开在我的眼前。 “我们结婚前四天他才看清我的脸！” “四天？！之前他没见过你吗？”
 
     “见过，就是那次他在孟加拉打电话给我姐夫的时候，他还有他母亲姐姐一起来的。可是我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就用头巾把脸挡住，这样。”她拉过头巾把脸遮得只剩一双眼睛，“不过他的母亲姐姐都看见我了，告诉他我很配他呢。” 我知道穆斯林富人家的客厅分成两个，一个前厅男人会客，一个后厅就是女人相聚的去处，她未来丈夫的母亲姐姐一定在那里从头到脚看清楚了她。

    有趣，有趣。

    不知她有没有仔细看？我对穆斯林婚姻从来都很感兴趣，追着她问：“那你呢？你有没有看清他？”

   “哎呀，我当时好紧张噢，哪里看清楚了。就模模糊糊知道他的样子！” 我问她半天，原来他们结婚是在他们初次相见的一年之后。那整一年他在日本，她在沙特阿拉伯。他们再次相逢，她在孟加拉，等待他从东京飞来娶他。他们家把婚宴都准备好了，婚帖也都发出，可是她们家却什么也没做，连婚礼服都没有准备。为什么？她说他只见过她的眼睛，结婚怎么好连脸都没有看全呢？要是他不喜欢怎么办？ “那你怎么知道他这人很合适呢？要是他不好怎么办？”

    “我向真主祈祷过了，我们都祈祷过。真主告诉我这是桩很好的婚姻。再说，大家都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她每次说到真主，都会把手合拢，脸朝上仰望真主。“你知道吗，我偷了他一封信！”她说这话笑得往前差不多倒在我的身上。“他第一次来我们家带了信还有礼物给我父亲，我想看又没机会，后来父亲带他们去花园，我就从桌子上把信偷出来了！这里面我只看懂两句话，他说他是天使背上的一只翅膀，正在寻找那另一半好一起飞向世界。我把信藏在抽屉里，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啊，看啊，我真的好喜欢！”
 
     “怎么就两句，别的都不懂？”

     “是啊，就这两句，别的他说全是从字典上找了最难最复杂的字写成的，我真的看不懂！” 我笑起来。浪漫是不需要自由恋爱的。 “他说他喜欢我的眼睛。他祈祷过真主，他从东京来，无论我是美还是丑，他都会娶我回去的。” “你们结婚前都不认识，结了婚在一起相处容易吗？”
 
      “很快呀，一个星期，我们就很熟了！”女子笑起来。她告诉我她的故事，一直都在笑，这会儿笑得更是洋溢了。“我们去印度，度了一个星期的蜜月。” 我们这样嘻嘻哈哈聊着天，就见她年轻轻的丈夫走来，微笑着靠墙看我们。起初我还以为他们要走，后来明白过来，是这丈夫没事就会来看一下妻子，大概怕有什么要照顾的地方吧？ 我想象这一对年轻人儿，带一份虽然朦胧却无比纯真的感情，在真主的祝福下走到了一起。他们太幸运了，他们本就是一对连理的枝，他们本就是一双比翼的鸟。他们眼前是一条阳光下的花径，大树掩映里通向天堂。也许前面会有灰暗，也许前面春天里不再花满枝桠，但他们会一直走下去。他们无须义无反顾，他们无须责无旁贷，因为这是一条没有交叉的路，这是一条没有旁门的道。 不知生活究竟应该玫瑰荆棘无可选择，还是应该痛苦丛中寻找欢乐，悲伤里面看见希望？ 临走的时候我们聊起穆斯林婚姻和自由恋爱，她张大眼睛问：“会有不好的吗？”大妈在一边总结：“穆斯林婚姻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就象自由恋爱，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啊。”

      “那你呢？告诉我你的怎么样？” 她转过脸来直对着我。 我没想到她问我这么个问题，还离我老近，害我想逃都逃不掉。我望着她明媚的脸，她充满期待，充满爱的眼睛，给出了我有生以来最为满意的回答：“我啊，我当然很幸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