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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兴，我盼着你今天出门就让车撞死！”

　　说这话时的蒋之菡把手中漂亮的瓷娃娃狠狠摔在地上，随着那“啪”的一声，她伏在沙发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瓷娃娃原是一套十二个装在一个盒子里，每一个都和十二生肖有关，今天破碎的是最后的两个。我看见其中一个的头滚到了沙发底下，还有一块碎片就在蒋之菡脚下——是另一个娃娃的半边脸，笑盈盈的模样。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站在屋子门口，因为刚把蒋中兴送了出去，关门的时候，我听见蒋之菡说出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恶毒的话，以及紧接着的瓷器破碎的声音。

　　我猜想蒋中兴一定听见了这句恶毒的诅咒的话，那么当他从楼梯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走时，在经过十二个楼层拐弯处时，心里将会是震怒还是和往常一样无动于衷呢，我无法想象。

　　我根本没有料到我第一次所见的他们父女的一次普通见面会这样发生这样结束，我清楚地记得蒋中兴离开时非常和蔼亲切地对我说：“小江你早点休息，别理之菡。明天上班别迟到。”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和，平日黄白的脸色被酒熏得微红，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他高大的身躯离开这里时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当然没法忘记今晚发生的事，一切在我的意料和想象之外。

　　躺在床上，我又一次辗转难眠。

　　其实今晚本来也没什么事，我下班到这里时，蒋之菡并不在家，等我自己随便糊弄着吃过晚饭刚收拾完时，蒋之菡回来了。一到家，她便显出异常兴奋的样子，很是自得地拿出她的睫毛笔和一管新口红向我炫耀，说那支睫毛笔不掉色不掉渣而且价格也不贵等等，接着便很有经验地向我说起如何在化装品店挑选类似东西的诀窍。她侃侃而谈，谈兴一直很高，而且的确很有经验。

　　当她拿出那管口红非要向我唇上抹时我十分强硬地拒绝了她，她便显得有点兴味索然了，当然她的情绪也没有马上到零点以下，而是慢慢地降下来的。再后来她又拿出一支非常俗气且颜色过于素静的头花一定要送给我并说这能衬托出我的气质时我更加强硬地拒绝了她。于是她便明显有点不高兴了，当然还没有明显表露出她的不快和不满。但她非常慎重地对我说头花是特意给我买的，花了三十元钱，这是她一个月的零花钱还加了两元。我说：“我不会要你给我任何东西的，以后也不要给我买，我需要的东西我会自己买。”

　　这下她十分地不高兴了。我之所以态度如此坚决，是怕她以此为借口向我要钱。一是我没有太多的钱可以支付她的零用，二是她的爸爸蒋中兴曾当着全公司职员的面说谁给蒋之菡钱就是公开和他蒋中兴作对。我当然不会公开和公司老总作对，所以就不会给蒋之菡钱了。可是我实在无法避免她变着花样向我要钱，我的智商实在不够对付蒋之菡的聪明。

　　蒋之菡看见我的态度这样，然后开始向我借手机，我问她做什么，给谁打电话。她说：“还能给谁啊，蒋中兴呗。”我问她她的手机呢？她说她的手机早停了几天了，她爸爸一直没有交钱，所以只能借我的手机用用。

　　 蒋之菡的声音非常好听，电话里她甜甜地对她爸爸蒋中兴说：“爸爸你今天晚上能回家来一趟吗？”

　　“什么事？”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

　　“哦，是我学校有点事，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有家里的日用品都没了，纸巾、杯子、肉、菜、方便面统统没有了。”她说，声音细软悦耳，她打电话时常常给人一种非常专注、投入的感觉，不像是在打电话，更像是在和某人亲切地交谈。而且她的样子也很耐看，脑袋略略侧着，脸颊非常好看，我一时形容不出来。

　　“买东西的事你中午放学到我办公室来，我让人带你去超市，学校的事你给小江阿姨说。”蒋中兴的声音在电话里永远是那么匆忙。

　　“不行不行！老师说一定要给家长说。”

　　“那行，等我忙完了回来。”

　　“好我等你，爸爸再见！”

　　打完电话，蒋之菡的情绪稍稍好了些，把手机还给我后她没有说谢谢，自己哼着歌到厨房洗衣服去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看书。大约两个小时去了，她敲我房间的门，进来后又向我借电话。

　　“小江阿姨，我想问问我爸爸几点忙完。”

　　我把手机给她，她小心地在电话里问道：“爸爸你几点回来？”

　　“忙完就回，你别着急，在家等着。”

　　“好的，爸爸再见！”

　　她把手机还给我，脸上依然喜气洋洋的，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不由地想，她爸爸到这里来会是个什么情景呢？我到这里住了快两个月了，还没见她爸爸到这里来过一次。

　　又过了一个小时，她再一次敲响我的门，“小江阿姨，我想再借你的手机问问我爸爸到底到几点来。”

　　我把手机给了她。

　　“爸爸你到底来不来啊？都几点了？”

　　“来来，一会就来。你先看会书，学习一会。”

　　“好吧，爸爸再见！”她又一次高兴地说，然后放下手机出去了。

　　我看看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一刻，想睡了。但是不多久，我的门再一次被敲开了。我这下有些不耐烦了，而且也心疼自己的手机话费，说实在的，我一月几百块钱的工资这样打电话实在是一种过于奢侈的行为，况且和我不相关的电话由我来买单更加说不过去。可是我没办法拒绝蒋之菡，她站在门口哀求我把手机借给她的样子楚楚可怜，沮丧和期盼同时都写在她的脸上，特别是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的眸子闪呀闪的，她让我想起乡下的小弟，小弟的眼睛也是这样的亮，只是小弟的肤色永远干燥缺乏水分，而且脸蛋上的坨红让他看起来不像男孩子，我知道这里的女孩们正想尽一切办法要去除脸上的红血丝呢。

　　我把手机再一次给之菡，可是同时不能不想，他的爸爸，我的老板，并不会因为她女儿用我的手机就给我增加一分钱工资，说不准还会因为我多事而暗自生气也未可知。

　　“爸爸吗，我在等你，你几点到啊？”

　　“我马上就到了，你等着！”我听见蒋中兴电话里不耐烦的语调。之菡放下电话出去了。

　　因为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十二点四十的时候，我听见敲门声音，起身下床，这时之菡已经开了门。我在客厅里见蒋中兴站在那里，之菡坐在沙发上满脸不高兴。

　　蒋中兴见我，笑了笑说：“我女儿让你操心了，还好吧？”

　　我说还好，今天之菡可能等急了。

　　他转向之菡说：“快说，你三番五次打电话让我来什么事，我应酬那么多，工作那么忙，你不是不知道！”明显的酒气在空气里散开，蒋中兴喝酒了。

　　“爸爸，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你得带我买一点。”之菡说。

　　“什么？这不是你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吗？你那么远叫我过来就为了这么点小事？”蒋中兴明显不高兴地说。

　　“还有啊，明天学校开家长会，让你去一下。”之菡说。
　　
　　“你啊，你大半晚上，一遍遍打电话来就是为这事？你不会在电话里明说吗？”蒋中兴生气了。

　　“你是家长，应该你去。”之菡不高兴地说。

　　“你知道我忙，我的应酬那么多，还这样烦我！真是不懂事。”

　　“你一天到晚就是忙，我是你的女儿，你连一个小时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我的乖乖，你知道一个小时可以做多少事情吗？就让我浪费在这里？”

　　“你再忙也得管管我啊，我是你的女儿。”

　　“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才这么卖力的工作，你知道我每天都是几点睡觉的吗？我都多少年没在凌晨一点以没睡过觉了，如果我把时间像你一样浪费了，那你吃什么？吃屎都没处找去。”

　　“我不管！反正你总得留出点时间陪我。”

　　“陪你！你当你是皇帝女儿啊？你不缺胳膊少腿的，这么大了，能吃能睡，要我陪？”

　　“有你这样做爸爸的吗？”

　　“有你这样的女儿吗？一点也不体谅大人的辛苦！”

　　“有你这样的爸爸吗？不管自己的女儿。”

　　“我就这样了，你想做别人的女儿就去做，做我蒋中兴的女儿就得这样。我看我上辈子真是欠你了。”

　　之菡这时候哭了起来。

　　蒋中兴更加不高兴了。“哭哭哭，就知道哭，和你妈一个样，你有哭的时间反省一下自己，把功夫和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多好。”完了又补充到：“明天中午到我办公室来。”

　　蒋中兴说完这句话转身要走的当儿，看到桌子上的口红和睫毛笔，拿起来问道：“你又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下次再让我看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把它们扔到墙角里走了，出门口时他应该听到了那句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