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对宴席曲的喜爱,我从上世纪的80年代开始,就开始收集有关宴席曲的资料,想彻底搞清楚它。然而,在我的活动半径里,这样的资料依旧凤毛麟角。除了有甘肃临夏州群艺馆编印于1984年的《回族宴席曲》,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于1987年的《青海回族宴席曲》之外,直至2007年在青海门源回族自治县的强力推动下,中国文史出版社出了一本具有门源特色的《婚宴喜乐:宴席曲》。还有一些有关宴席曲的论文,也散见于一些报刊杂志。在读着这些书籍和资料的过程中,我每每遭逢眼前为之一亮的句子,也有不少让人会心一笑的场景。在这些看似土得掉渣的词曲中,却透露着整个回族人的身世命运。他们远征的沧桑、他们入籍的身份、他们的异乡恋歌、他们的春闺怨歌、他们的英雄情结、他们的悲苦境遇、他们的相濡以沫等汇聚成了他们自己都几乎感觉不到的千年孤独。
在乡下任教的日子,为了增加课堂气氛,我曾经试着将古诗《陌上桑》与宴席曲《祁太福》的表现手法作对比教学。学生认为,宴席曲表现天黑的一段与古诗里各色人等见秦罗敷的手法几乎如出一辙,他们都曾背得滚瓜烂熟。在教《孔雀东南飞》的日子里,我觉得宴席曲《方四娘》可以与之媲美,就把词抄到黑板。想找一个曲把式,几经周折,终未找成。后来,我时时都在打听,看哪儿有表演宴席曲的婚礼,想去感受一番。但得到的回答几乎都是一致的:早已不唱了。
无奈中,我套用张承志散文中的一句话:一页翻过!现实无情地抛弃了宴席曲。
就这样,让一个流传了很久的民间艺术曲目从我们眼前消失。多少人于心不忍。前几年,我几经奔波,选中了家乡的一个年近70岁的曲把式老人,想以他为主人公做一个纪录片。要上电视了,老人自然很高兴,他也约好了几个老搭档。但为了找到一个接受演唱的婚礼,我跑了很多路,协调很不顺利。拍摄当晚,老人的儿子坚决不让他出门,这倒不是担心他的身体,而是名声。在儿子一代的观念里,唱曲是严重的为老不尊。
在拍摄现场,主人家的院子里,灯火辉煌,鞭炮连连,一派喜庆。录音机放在房门口,音量超高,小青年们沉浸在旋律中,手舞足蹈。屋子的客厅里,一大帮亲戚在关注着世界杯,不时鼓掌。喜庆倒是喜庆,但我觉得喜庆得有点七零八落,不完整。为了现场效果,在主人家的劝说下,院子才恢复了一点宁静和单纯。宴席曲开场了,所有人都围过来,觉得很新奇。但不等一曲唱罢,很多人对我们摄像机寻像器的好奇胜过了宴席曲。尽管也有人在听,但从他们的眼神判断,他们一点儿也没有进入的感觉。过了不久,许多人打着哈欠转身走人。
唉,七八年开始的经济关,
向钱看,
穷光阴催老了那英俊的少年;
唉,现在的年轻人他靠了边,
挣不上钱,
新媳妇尽爱的是老汉。
难道这就是注解?在与曲把式们交流的时候,他们几乎不加怀疑地把宴席曲的命运归结为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金钱无孔不入地统治了所有人,人与人之间最牢靠的关系也只剩下了钱。而宴席曲最注重的是一个村庄的村民对办婚事主人的疼爱与尊重,它以集体礼的形式存在了很久。而今天,人都变实惠了,变浅薄了,人们的婚丧嫁娶简化成了一笔笔交易。原来,村庄有喜是大家的喜,村庄有难是大家的难。凡遇上房泥、打碾、送葬等大事时,全村都停止自己工作而围到了一家,人有一种水帮船、船帮水的亲密无间的关系。而今天,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是竞争的对手。在这样的时刻,宴席曲的退场是必然的。看着它隐去的背影,我们除了叹息,再也无可奈何。虽然,经过一些仁人志士的努力,回族宴席曲被推上了形形色色的舞台,也被列为全国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对象,但它已经深深地被打上了吸引眼球、推动旅游的烙印,离人心、离它诞生的土壤,依旧有一段距离。但我认为,回族宴席曲的生命舞台,就像这世界上所有艺术的生命一样,永远在人心。
责任编辑 依布蒂哈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