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真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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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21 03:18:55 【来源:回族文学】 点击:

苏顺天起来给浴房烧水的时候,苏克也努力从浓浓的睡意中挣扎出来。见儿子像条被蜘蛛网困住的小虫那样摆头扭腰,苏顺天说,你再睡一会儿,莫搞得上午又在课堂上打瞌睡。

     苏克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中,美美地眯了一会儿。回笼觉是最魅人的,苏克差点儿就完全陷进去了。清真寺隔壁群众小学里有只公鸡率先霍然亮了一嗓子。苏克心里打了个激灵,双膝前屈,背部耸了起来,他屁股朝天,双手撑着床面,脸却还贴在枕头上。这时公鸡们开始此起彼伏地吊嗓子。苏克心里一发劲儿,毅然把脸从枕头上撕扯开来。等他揉着眼睛来到小厅时,苏顺天已经烧好了水,正走向礼拜大殿准备做晨礼。厅口和大殿间有道长长的天井。苏克抬头往天井上方望去,一轮淡淡的月亮还贴在深蓝的天幕上。月亮中现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带着隐隐的微笑。苏克揉了揉眼睛,想看得真切点,那张脸却已消失,月亮似乎也变得稀薄了一些。但苏克能肯定,那是教高年级语文的赵老师。苏克才读二年级,却总是渴望一夜之间长大两岁,好让赵老师来教自己。他喜欢看到赵老师那张明月般的脸,喜欢听赵老师清脆的声音。甚至连赵老师走路的姿势,苏克也觉得比其他女老师乖态得多。苏克起得这么早,就是因为听说赵老师来得早。他是听苏顺天说的。在母亲患病去世后,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苏顺天谈起别的女人。苏顺天在吃饭时说起有个女老师来得最早,常常在他做完晨礼走出大殿时就会出现在内门口。苏顺天对苏克说,教你课的老师里面,好像没有这个人。苏克便问他那老师长什么样子。苏顺天的口齿顿时变得涩涩的,犹疑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没太看清,反正很年轻,走路的姿势跟别的女老师不太一样。苏克便断定那就是赵老师。想到她快要来了,而自己还没洗脸,苏克的心就绷了起来,连忙向浴房跑去。

     解完手、洗了脸后,苏克匆匆走出来。浴房前是经堂,实际上是个大厅,摆着些原木色的笨重桌凳。经堂和住房连接的地方往右探出条青砖砌成的路,不到一丈,把天井拦腰截成两段。走过青砖路,左边是通往大殿的铁门,右边是甬道。甬道一侧站满了石碑,上面刻着许多人名,人名后缀着一千文、两千文之类的数目。苏顺天说,这是建寺时捐款人名字和所捐的钱数。捐款的人早已归真,这些石碑却从清朝站到了现在。甬道左侧是红色的木栅栏,一直跟着苏克的脚步拐了个弯儿,舒展着身子,接上了大殿前左侧的高墙,围成个方圆三丈左右的院子。墙体开了两扇木门,是在栅栏之外。门那边就是群众小学,在解放前它叫慕贤小学,是清真寺的寺产,只收回民子弟的。解放后它就转为公办了,并且开始有了汉族老师和学生。苏克没往侧门走,而是朝右拐向正对着大殿的内门。内门外用石板砌着七级高高的台阶。走下台阶,穿过院子,出了大门,就到了街上。街对面有好几家回民粉店,做完晨礼的回民们通常就在这些店里用早餐。苏克在内门的青石门槛上坐下,瞅着大门口。他能看到粉店已经冒出腾腾的热气,在深秋的早晨氤氲出一股暖意。

     天才蒙蒙亮,还不断有人进寺来做晨礼。飞龙县城里的回民只有三百来人,基本上都住在清真寺附近。他们的根都在离县城十来里的回族乡。苏顺天就出生在那里,十七岁时为了谋生才进城的。当时掌教的马老阿訇收留了他,让他帮着风湿病日渐严重的寺师傅做事,得空时还可以到经堂听讲。等老阿訇归真,小马阿訇掌教后,他就成了新一任的寺师傅,负责烧水、清扫寺院,还管理全寺的财物。作为寺师傅的儿子,苏克从小就跟这些教民们亲热得很。苏克往门框边挪了挪,并不时喊声张伯伯或者海叔叔,但对他们摸头或者扯耳朵这类亲昵动作没有像往日那样作出积极回应,只顾瞄着大门。门口的青石板路渐渐清晰起来,苏克已经能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接缝。虽然里面穿着毛线裤,但坐久了石头的寒意还是渗透进来。苏克站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哈欠还没打完,马阿訇就从后面走了出来。他面容清瘦,虽然才四十多岁,就已留起了胡须。跟老阿訇的见人常带三分笑不同,马阿訇不苟言笑。他转头瞟了苏克一眼,苏克立刻止住了打哈欠,恭恭敬敬地说了个赛俩目。马阿訇说,你起得这么早,可以复习一下暑假里学的阿拉伯语,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苏克连忙应着好,心里虚虚的,仿佛马阿訇已经看透自己起得这样早是为什么。一直到马阿訇走完台阶,他还是站在那里不敢动。

     马阿訇是准备到对面的南香馆吃早粉的。才走到院中,他就看到大门口出现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挺着胸走路的姿势让他皱了皱眉。马阿訇晓得她是学校的汉族老师,把头稍稍一偏,不再去看她。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马阿訇闻到了一股隐约的异味。他对这种异味是非常敏感的,几乎不假思索,就喊住了她。

     这位老师,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女老师目光有些惊异,说,是教材和教案。

     还有呢?

     女老师不说话了,双颊微微泛红。

     马阿訇指着大门口,我们到外面讲。

     苏克看到马阿訇把赵老师赶到寺门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心中陡然生出一星寒意。两位来得早的老师傅也做完了晨礼,结伴从内门后走出来。看到马阿訇和一位年轻的汉族女子站在大门口,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他们都觉得诧异,加快了脚步。苏克立刻跟了上去。出了大门口,他看到马阿訇的脸变得比青石板还硬,目光中跳着火。站在他对面的赵老师满脸通红,低头看着地面,两只手都攥着尼龙袋的提带。苏克晓得马阿訇虽然严肃,但很少动怒,尤其没向女人发过火。他看到马阿訇侧过头来,和两位老师傅说了几句。尽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苏克还是听清了事情的原委,顿时胸膛里像被塞进了一坨冰,寒气直冲脑门。他晓得一些老师中午不回去吃饭,又觉得食堂的伙食不太好,便开了个小灶,自己带菜自己炒。他没想到赵老师竟犯了回民的禁忌,在包里装了那种东西。虽然飞龙县城主要是汉族人居住,对穆民的习俗也不甚了解,随处都能看到那种东西,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在寺里面,苏克绝对不敢说起。因为马阿訇对此物从来就是极为厌恶,万不得已要提及,也只说“长鼻子、趴耳朵”。两位老师傅严守了大半辈子教规,听马阿訇一说,眉头立刻皱出几条险峻的深沟,本来和蔼的眼神也都变得凌厉起来,齐齐盯向赵老师。他们三位都是教门中的重要人物,他们跟赵老师一理论,连回民粉店里的师傅们也都停下了手中活计,围了过来。苏克抬头四望,除了赵老师外,全部都是教亲,里面还有苏顺天的面孔。再看看赵老师窘迫的样子,他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苏克很想响亮地喊一声赵老师,就像他坐在门槛上等待她出现时预想的那样,但话刚升到嗓子眼儿,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赵老师轻声说,学生要上早读了,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马阿訇说,现在还早,等一下李校长就要来了,我看他怎么处理这事。

     赵老师又说,要不我把包里的那块东西寄到寺外。

     马阿訇说,这里都是教门的地方,你寄到哪里去?你也莫离开,就站在这里等李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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