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精通中国伊斯兰教史的学者，就是对西宁穆斯林的现状略知一二的人都非常清楚：在今天，西宁是一块不适宜于谈论苏菲的地方。自公元1917年12月马麒、马麟二兄弟救援并延揽宗教革新家马万福来青以来，西宁是中国伊斯兰教伊合瓦尼主张的中心，在一片“推翻拱北”的革新运动中，把伊斯兰教苏菲派各大门宦基本上推翻了，代之而起的是对以“五功”（念礼斋课朝）为中心要务的伊斯兰教正统派教义的强调。自从那时开始，在强大的时代洪流裹挟中，随着门宦的边缘化，西宁也就很少有人热衷于谈论“苏菲”了。我不知道苏菲思想是怎么一步一步逐渐地退到地下、退到乡下的，直到我懵懂记事时，我才听到了苏菲一词。那时，一些门宦信众不远千里，相约来到我们家乡的拱北，在低调地进行念诵活动时，我身边的伊合瓦尼阿訇们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嘀咕道：这些假苏菲们又开始敛财了。

苏菲是什么，苏菲难道还有真假？在伊合瓦尼的包围圈中，我跟许多长辈请教过关于苏菲和苏菲的知识。但让我云里雾里、始终不明究竟的是：在西北的伊合瓦尼地区，不论是那儿的阿訇，就是批门宦批得不留丝毫情面，也从不否定、批判苏菲一句，在他们谨慎而微妙的言谈中，苏菲是一种境界，一种修炼，一种走进安拉的方法。但让人奇怪的是，他们在批判门宦的老人家是假苏菲的同时，而自己却从不向真苏菲迈进半步。

就这样，我带着疑问，走向了身边的门宦。我想，各门宦一定坚守着非常地道的苏菲。但走着走着，我发现，各门宦在守住的无非是道堂、拱北等很形式、很皮毛的东西，大都偏离或丢弃了苏菲的本质。他们在坚守本门宦遵行中，都还是或深或浅地掉进了形式主义的泥潭，而守住的几乎是一套不敢公开承认的经济收益体系。始料未及的是，在谨慎地行走中，我曾想：各个教派之间的鸿沟一定很深，要不，为什么历史上常常出现兵刃相见、你死我活的冲突？但行走让我惊愕的是，在伊斯兰教内部，不论坚持什么样的教派主张，在对认主独一、《古兰经》真理、圣人的“逊乃”等大的原则方面几乎是众口一词的。而各个教派之间相争的仅是一些表皮和形式，骨子里却潜藏着不可告人的利益争端。贫穷使他们的头颅可以面对敌人的大刀，而吃糠咽菜的粗嗓子就是咽不下来自内部的一根麦芒。

原来，苏菲或者走出苏菲，在我们的历史中从来不是一件深及骨髓的信仰，而是一波又一波身不由己的潮流，它还从来没有上升到过一种信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