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遇见的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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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4-06 10:52:09 【来源:回族文学】 点击:

 广州服务员

     广州的清真饭馆不少,但大多数都在胡同、小巷里。我在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了一家,门面不大,只有一间房,但外观很整洁,白底绿字的清真招牌也鲜亮,我就进去了。里面也洁净,前店后灶的格局,显得逼仄些,但墙面、地板、桌椅都清爽。可能是过了午饭的时候,店里没有客人,一个女服务员坐在吧台边,出神地盯着一面墙。

     女服务员搭着水绿色的盖头,穿着月白色的衣裙,典型的回族女孩的打扮。这样装束大概是为了招揽顾客,但我看着,还是觉得亲切,就决定在这一家吃饭。

     可能是感觉到有客人,她回过神站起来,招呼我坐。我选了一张桌子坐下了。她忙提了一个茶壶,拿了一个汤碗过来,倒了一碗面汤。

     喝面汤是青海、甘肃那边回民饭馆的习惯。我就问,你是青海人?她笑着摇头。我又问,是甘肃人?她又笑着摇头,回身拿了菜单过来。对我的搭讪,她似乎怀着戒心,笑也是抿一下嘴,眯一下眼,很客气、很礼貌的样子。饭馆服务员大概都这样,得热情周到,还不能和顾客太多话。

     我不好再问,就翻看菜单。菜单上全是些家常饭菜,品种倒也不少,牛肉面、拉条子、盖浇饭、粉汤、水饺,还有几种炒菜、凉菜。我想吃点炒揪面,翻了半天,却没有找到。我就问,有没有炒揪面?

     服务员正拿着点菜单,准备记,听我这样问,摇了摇头。我解释说,我是宁夏过来的,我想吃宁夏的那种炒揪面。

     你是宁夏人?宁夏哪里人?服务员忽然兴奋地问。 

     我说我是宁夏同心人。

     她兴奋地说,我也是宁夏人,固原的。“固原的”三个字明显地是固原口音,很土气的乡音,在这里听着很亲切。她接着说,那边今年雨水咋样?旱不旱?粮食咋样?收成好吗?她问了一连串,普通话夹杂着固原话,我就听笑了。

     我也用方言说,看来小丫头是老长日子没回去咧。

     她也听笑了,这回是真笑,鼻子眼睛都动弹,也用方言说,还小丫头着呢,都大女子咧。

     我们那一带把大姑娘叫大女子。她看上去有二十出头了,是大女子了。

     我就问,出来几年了?

     她说,三四年了。

     我说,几年没回去了? 

     她说,三四年了。

     我说,不想家?

     她说,咋不想。想起家里的黄米黏饭、小米米汤都是个香的。噢,我光顾着说话了,你说想吃点炒揪面?我给厨子说一下,专门给你做点。说着起身快步到后厨去了。

     她在和里面的厨子商量,能听到说话,可听不出说啥。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走到我跟前说,给厨子说了,能做,等一阵儿就好了。揪面他们不会,我会,我揪。

     我忙说,麻烦就算了,吃点拉条子也行。

     她笑着说,不麻烦,一碗面,不是个啥事。又过来给我添了点面汤,说,你先喝着,我去揪面。

     我不好拦挡,就坐着喝了几口面汤。有个戴厨师帽的从端饭菜的小窗口瞅了我半天,他的脸肉肉的,是个中年人了。紧接着,一个戴回族小白帽的也从门边看着我,他是个小伙子,个子高高的。我明白他们为啥看我。我还听到里面的说笑声,好像也与我有关。我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不一会儿,女服务员就出来了,盘子里端了一大盘揪面,可能是在热锅前揪了面,她的脸显得红扑扑的。我忙站起来,说了几句客气话。

     她笑着说,没事,谁家还不来个客人。这里有盐、有醋,还有油泼辣子,你自个儿调上。这是点酸菜,是腌上我们自个儿吃的,你别嫌弃。 

     我越发有些不好意思了,吃得就慢。她要是走开些,可能还好些,可她偏偏站在不远处。我们老家一带,家里来客吃饭,主人得站着陪客的。看来她是真把我当成家里的客人了。我就边吃边和她搭话,你为啥出来的?

     她笑了一下说,也不为啥,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回到家里,就有人来家里提亲。我说还不想考虑,家里人就推掉了;接着又来了几个,家里人心动了,就准备答应。我一看不行,就偷偷跑出来了。

     我心里想,她是个坦率、开朗的丫头。我就开玩笑说,你原来是逃婚出来的。

     她说,也不算逃婚,又没订婚,逃哪里的婚。我就是不想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苦一辈子,那样太没意思了。你说我们那里的女人,过的那叫啥日子?我就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我问,出来这些年,一直在广州,一直在这个饭馆里?

     她说,不是,跑了好几个地方了,当过保姆,在鞋厂、服装厂也干过。能干的工作很多,就是吃饭不方便,没有清真灶,没办法。跑到广州两年了,就在这个饭馆。

     我问,你一直没回去,家里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她说,知道。我给家里打过电话,还给家里寄了钱。

     我问,家里人也没找你?

     她说,找了,我在西安的时候,我爸还去看过我,要我回去,我不敢回去,怕回去了家里人不让出来了。到这里,远了,我爸一直说要过来,一直都没来成。忙,路费也贵。

     我问,家里光阴咋样?

     她说,能过,我爸妈都还年轻,种着点地,闲了还到外面打工,日子能过。一个兄弟,一个妹妹,都上学,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学习也比我好,说不定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就好了。

     正说着,那个戴小白帽的小伙子出来了,冲着她说,你站在这里干啥?还不把菜拣一拣,一会儿客人多了,就顾不住了。 

     她说,我早拣好了。

     小白帽又说,还有几个碗碟没洗呢。

      她说,我知道,一会儿一起洗。

     小白帽没话说了,但站着不走,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翻翻我。 

     女服务员瞅着小白帽说,你干你的去,我知道了。小白帽没奈何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进了后厨。临进去时,回头盯了我一眼,眼神中明显有敌意。

     我小声问,他是你们老板吧?

     她有些羞涩地说,不是。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就笑说,他是你的……我还没说完,我的小老乡脸上就一片绯红,看来我是猜对了。

     我问,家里人知道吗?

     她笑着摇头说,家里人怕是不同意。

     我说,我看小伙子不错。也是我们宁夏人?

     她说,不是,是河州人。

     我说,还是个厨师?那你们俩以后就可以开个饭馆了。

     她说,一下咋开得起,就这么个小饭馆都得几十万呢。

     我说,先一起干着,慢慢攒钱。她点了点头,盖头上的流苏也颤颤的。

     我吃完饭了,掏钱要付账,她说啥也不收。正争执着,那个小白帽又出来了,阴着脸站着,女服务员就把钱收下了。她边给我找钱,边说,下午再过来,想吃啥,都能做。
我说,我下午就要回去了。

     女服务员看着我,忽然眼睛红了,盈满了眼泪。 

      我知道她是想家了。


责任编辑 :奥斯玛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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