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沧桑 一卅柯•韩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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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12 01:21:58 【来源:】 点击:

痛痒之伤

当我第三次被押着离开北京时,已对这个城市没有了任何留恋之意。作为改革开放后早期的“北漂”人,我对北京的感情是复杂的。北京作为十一朝(燕、前燕、辽、金、元、明、大顺、清、洪宪、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之都,像磁石一般吸引全国人民前来观瞻、学习和工作,也是令我付出过青春和魂牵梦绕的地方。

我在这里长过知识,见过世面,流过泪,洒过汗,实践过前辈的梦想,探索过我辈的道路,尝过改革的甜头,吃过专政的苦头,得到过人们的肯定,遭受过当权者的迫害。这里是天堂人的炼狱,也是地狱人的天堂。是既得利益者的华都,也是弱势群体的寒窟,是权贵们花天酒地的乐园,也是草根们讨生卖命的苦海,是成功者眼里的文明之都,也是失败者心中的不义之城。

一路上,听着火车“哐当当、哐当当”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联想到自己像罪犯一样被人押送过三次,我不由地心生厌恶,下决心从此再也不乘这条线上的火车。押运人员都已经是熟人了,大家虽然有说有笑,但我的心情却很沉重。我能够猜到,这一次不会像第二次那样轻易放我回家,否则就不叫收审了。

我记得有个律师朋友曾经说过,监狱和劳教所归司法部门管,而公安机关关押人的地方是看守所、拘留所、收容所。关在看守所的是犯罪嫌疑人,一般会按照《刑事诉讼法》处理;关在拘留所的是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的人,一般关押15天;而关在收容所的,则没有一定的标准,律师也无法介入。

公安局抓走人没有及时放出来的,就叫“收审”。至于对什么人应当收审?被收审的人应当关押多长时间?收审的法律依据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政治运动一来,就有一批人被收审。有重要领导人来访,就要有一批人被收审。国家有重大活动,如庆祝国庆、召开重要会议,或遇到“六四”类的政治敏感日,就有一批人被收审。每次收审多少人,要看领导的脾气。至于收审谁,则看每个人的运气。

果然,进入青海地界后,我们被要求提前在海石湾站下车,然后乘警车向西宁方向赶。经过西宁市区时,车片刻没停,一直朝西开去。此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落叶,被命运的大风刮得四处漂泊,不知道下一站是何去处,主观上没有一点自由。从警车内朝外望去,街上自由行走的人们是多么幸福啊!

警车一直开进了西宁市二十里铺看守所。天下乌鸦一般黑,全国的看守所都一个德性。此时的我,已变得麻木和无所畏惧了,机械地经过各道关卡接受检查,然后下到了号子里。这里的看守所,看上去不像北京那里关了那么多人,北京因为要办所谓的“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而疯狂抓人,导致全市的看守所人满为患。这里只有十来个人的号子,要是搁在北京,估计至少要装三十多个人。

已多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我,对号子没有陌生感和恐惧感,进去跟人打过招呼后,发现里面还有几个回族穆斯林,反倒有了一种亲切感。牢头和其他人对我也很尊重,其中一个穆斯林还说他家一位亲戚曾是我的学生。总之,在这里感觉比北京海淀的看守所好受一些,最起码能够睡得好觉。

当初我在北京被捕时,仅穿着短袖和单裤,而到了西宁后早晚的温差很大,尽管省厅的人送来了一件夹克,但我还是感冒了。过了几天,我全身的皮肤开始发痒,尤其是下身奇痒无比。挠抓后皮肤马上出现许多鲜红和白色的风疙瘩,然后瘙痒得更厉害,忍不住抓破后流出血水和黄水。看守所的医生看后按湿疹做了处理,但给的药丝毫不起作用。

我无法确定此病是在北京还是在西宁染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总之,此病生得蹊跷。它令我身心难以忍受,片刻得不到安宁,剧痒使我头皮发麻,几乎到了神经错乱的程度。他们后来说我有可能得的是荨麻疹,可是吃药打针依然不见好转。

过了半个月,省厅来人说给我换一个地方,将我拉到了青海省湟源县看守所。在这里,被关在一间小号里,里面除我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因受贿问题被关的青海武警总队的政委,一个是因经济问题被关的湟源县知名企业家,据两人说都是因受他人栽赃陷害而进来的,而我是因为宗教和政治问题受迫害被关进来的,所以三人惺惺惜惺惺,相敬如宾。

听看守所所长说,我们三人住的小号,以前曾关过青海省副省长韩福才。此人是回族干部,曾给地方少数民族办了不少实事,后因所谓受贿问题被判了八年,而受冤枉的成分几近百分之九十,这事我早已听人们说过。

看守所出于特殊照顾我们,安排了一位因打架斗殴而被关进来的人,每天给我们三人生火做饭,合伙开了清真灶,四人的伙食费由我们三人均摊。那两位的伙食费由家人送来,而我吃的和看病用的钱,则是从具体负责我案子的县公安局一位副局长那里借的,后来出狱以后通过公安局把钱还了回去。

我第三次被捕,名义是收审,但从北京到西宁再到湟源,一直是收而不审。问看守所什么时候放我,回答是要问省厅,问省厅的人,说要看北京什么时候放话,这就让人心里没底了。有人说,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出去。也有人说,恐怕问题没那么简单,以前不明不白关了很多年的,也大有人在。

听到这些,我的心情七上八落。不是我没有蹲过监狱,而是这次的疾病让我痛苦难熬。每天难以忍受之痒,用什么药都不管用,唯有带去医院打一针葡萄糖酸钙才稍微好一些,可是到了第二天又接着发作。有时候痒得让人快要发疯了,抠得浑身是血也不止痒。有人建议,没准晒太阳会好一些,于是在征得所长同意后,我每天到后院的僻静处,脱了衣服晒太阳。即便是这样,也没起明显的作用。

有一次,路过一个大监室,出于好奇从小窗口往里看了一下,发现里面关了很多人。里面的人问我是从哪里抓来的,我说是从北京抓来的,但我是西宁的回民,这时里面有一个人问我认不认识在北京办学的一卅柯阿訇,我说我就是,那位马上道塞俩目问安,说他是化隆县的一个阿訇,在西宁念过经,曾经听说过我的事,他因私藏猎枪而被拘役在这里,并说明后天马上就要释放回家了。我一听,赶紧托他给我家人报个平安,就说我一切都好,让家人放心,他答应到了西宁会把话带到。

第二天,来给我们做饭的监友问我,是不是昨天跟其它监室的人说过话,我说就随便聊了两句。他说那可了不得了,昨天那位跟你说过话的人已经挨了一顿打,本来今天可以走的又被延迟了,你可不能随便跟人说话。我一听吓了一跳,我这是害了人家,现在怎么办呢,我想见看守所所长,要求处置我而不要为难那位兄弟,我也不想给家人带话了,可是连着好几天没见他的影子。后来见着那位副局长时,我主动给他解释,他却说那人没事已经走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去靠近其它监室,也不轻易跟人搭话了。我觉得因我而连累别人,比自己挨打还难受。可能因为这儿的人对我比较客气,所以我忘了规矩,但这里毕竟是看守所。我明白他们之所以对我客气,一是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二是可能上头有交代,就像那位公安局副局长所说,我们对你是深不得地浅不得。

由于这个病折磨得我实在受不了,人也瘦了一大圈,我要求见省厅负责人。省厅一处处长来了,请我出去吃了个饭,不说何时放我,只是跟我打哈哈,说省厅领导听了我的要求后发笑,我问有什么好笑的,他说下面汇报的人说,我用青海话提的要求很讲押韵:吃的没有,饿着不成;衣裳没有,冻着不成;钱儿没有,病着不成;自由没有,急着不成。

我说这就是我目前的真实状况呀!我并没有夸张一句。他便劝我耐心等待,说也许过了“世妇会”就会有消息,可我跟“世妇会”有什么关联呢?十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凭什么要让我为它在监狱里活受罪呢?真是虚弱不堪,荒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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